密密麻麻近兩百餘人,牽著鬃毛各異的駿馬,立於行宮外寬敞的石路上,宛如一塊整齊威嚴的方陣。
沈濯香華麗的紅黑儒袍,在人羣中顯得格外扎眼。
唐芯亦步亦趨跟著沈濯日到達集合地點時,第一個就瞧見了他。
“騷包?!彼吐暪緡伒馈?
沈濯日腳下步伐一頓,回首望了她一眼,未出聲訓(xùn)斥。
以他的內(nèi)力,再小的聲響他也能聽得清楚。
不過,騷包麼?
眼眸輕擡,掃了眼等得無聊,正把玩骨扇的皇弟。
心頭不由生出幾分認同。
“李德,帶他去馬廄。”他沉聲吩咐道,而後,大步流星來到衆(zhòng)人前端。
“唐大人,這邊請?!崩畹滤α怂Ωm,笑著帶領(lǐng)唐芯前往馬廄。
她剛走兩步,身後就傳來了宛如山呼海嘯般的高喊聲。
“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目光下意識轉(zhuǎn)去石地,在一地匍匐的身影裡,唯沈濯日一人矗立不動。
清晨和煦的陽光肆意投下,映襯著他的身段格外偉岸,那繡著九爪金龍圖紋的龍袍,似在光暈裡閃閃發(fā)亮。
噗通……
心跳有一瞬的失衡,唐芯慌忙挪開眼睛,擡手拍了拍發(fā)燙的臉頰。
“唐大人?”李德滿臉無語,他是被鬼附身了還是怎麼滴?沒事兒扇自己耳刮子做什麼?
“咳,方纔有一隻蚊子從小的的眼前飛過,小的正打蚊子呢。”唐芯笑哈哈的說。
李德嘴角一抽,加快了腳步,不想和這隻神經(jīng)病捱得太近。
馬廄裡,從宮中帶來的駿馬大多被侍從選走,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zhí)枺R兒懨懨的垂著脖子吃草,見有陌生氣息靠近,也不肯擡一下尊貴的馬頭。
唐芯揹著手在馬廄前來回打轉(zhuǎn),挑剔的目光在馬腹、馬腿上掃過。
肌肉軟綿,四蹄無力,肉質(zhì)太差,差評!
“公公,馬來了。”
一道獻媚的聲音冷不防傳來。
唐芯立馬從美食家的身份裡跳出,順著聲源一看。
“嘶!”好俊的馬!
略顯粗糙的黑色鬃毛緊貼在馬兒身上,只頭部有一戳暗紅鬃毛,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煙充滿靈氣,前蹄不住蹬踏著地面,渾身散發(fā)著一股蓄勢待發(fā)的力量。
唐芯腦子裡霎時閃過箇中馬肉的做法。
‘咕?!?
可疑的聲響,引來了李德和牽馬太監(jiān)的警覺。
兩人轉(zhuǎn)頭望來,面上齊齊一怔。
愛馬的人見過不少,可見著好馬眼泛綠光,還直吸哈喇子的,她是頭一個!
“唐大人,”李德皺了下眉毛,“您是皇上身邊的人,怎能如此不注意儀容形象?”
唐芯戀戀不捨的挪開眼睛,乾笑道:“小的初次見到好馬,失態(tài)了,請公公見諒?!?
還算良好的認錯態(tài)度,勉強讓李德的怒意消了些許。
“此馬是皇上昨夜下旨,爲你留的,皇上說了,你身材消瘦,恐駕馭不了太烈性的良駒,而這匹馬心性乖順,對你最爲合適?!闭f到這兒,李德看向她的眼神裡,多了幾分羨慕,“宮中莫說是奴才,就連諸位娘娘,也難得此恩寵。”
這人,上輩子不知做了多少好事,今生才能被皇上如此看重。
“皇上給我挑的馬?”唐芯滿臉驚訝,怔怔看了看低頭吃草的黑馬,心頓時暖了。
冷麪神不止人好,還很體貼呢。
嘴角一揚,笑容比這天上秋陽更爲璀璨。
“皇上看重你,是你的福氣,往後你要更用心爲皇上做事,絕不能仗著皇上的寵信,在宮中做出些不該做的事,明白嗎?”李德意有所指的說道,口吻少有的嚴肅。
唐芯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笑呵呵點頭:“奴才知道啦?!?
將馬交給她後,李德調(diào)頭返回行宮,作爲內(nèi)官,他無資格前往南山另一面的圍場行獵,需留在行宮處理瑣事。
唐芯美滋滋揮手送別他,轉(zhuǎn)頭想向牽馬的小太監(jiān)取經(jīng)。
“公公,騎馬要注意些什麼?我在小戶人家出生,還沒騎過馬呢,勞煩你指點一下?!?
說話時,她的眼睛壓根就沒從馬兒身上移開過。
話問出口半響,仍未得到迴應(yīng)。
唐芯奇怪的朝旁側(cè)看去,哪還有小太監(jiān)的身影?
“臥槽!”他居然把她孤零零扔在這兒了?
她氣惱的哼哼兩聲,在馬廄四周找了一圈,沒見到一個活人,心煩地扯了扯頭髮,轉(zhuǎn)頭看著黑馬。
黑馬試探性的伸長脖子,在她身上嗅嗅。
“真乖,”溫順的馬應(yīng)該很好駕馭吧?唐芯一邊摸著它頸部的鬃毛,一邊想道。
大部隊已經(jīng)出發(fā)了,再不走,她什麼時候才能到達圍場?就算拉不開弓箭,耍不了花槍,她總能跟在後邊撿漏吧?
萬一遇著些野雞野兔,還能做一頓豐盛的野味來吃。
“馬兄,保持這個姿勢千萬別動。”她說著好話,又給黑馬順順毛,然後墊腳握住馬鞍,左腿踩住掛鉤,往上一蹬,利落地坐到了馬背上。
“也不難嘛。”她得意笑了,伸手拽住馬繮,誰想到就在這時,黑馬忽然仰頭嘶鳴一聲,前提高高擡起,臀部一拱。
毫無準備的唐芯打著滾,從馬臀上摔下。
“嗷!”她的腰!
慘叫聲迴盪在空無一人的馬廄上方,正埋頭啃草的馬兒聽到動靜,紛紛擡頭來看,隨後不約而同的打了個響鼻,像是在嗤笑某隻愚蠢的人類。
一個時辰後,南山背面山道中。
“你走慢點!我跟不上你的速度!”緊拽著馬尾巴的女人,踉蹌著被馬兒帶著往坡下跑。
這該死的臭馬,不知抽的是什麼風,打從她出發(fā)以後,跑得一次比一次快,她幾乎要疲於奔命了。
唐芯一路橫衝直撞著衝到坡腳,雙腿軟得一點兒力也沒有,身上更是香汗淋淋。
她索性鬆開手,氣喘吁吁的說:“滾!有多遠滾多遠!我不伺候了!”
到底是馬遛人,還是人遛馬?再這樣下去,她沒弄到多少食材,就得活活累死了。
“咻”
微弱的破空之聲在她背後響起,唐芯軟趴趴跌坐在地上,全無力氣回頭。
“噠噠”
馬蹄聲漸行漸近,一道黑沉的影子從後籠罩住她嬌小的身子。
她頭也不回的說:“走遠點,跑你的步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你不會騎術(shù)?!笔煜さ穆曇糇灶^頂上落下。
唐芯似一隻驚弓之鳥,刷地竄了起來。
驚疑不定的看著騎乘在一隻紅棕色良駒上,寒氣懾人的某皇帝。
“你……你不是先行出發(fā)了嗎?”爲毛他會出現(xiàn)在山腳?是特地在這兒等她的?
一股燥熱爬上臉頰,眼神飄忽著轉(zhuǎn)向旁側(cè),恰巧見到那隻不受她控制的黑馬,正好端端站在幾步開外的沙地上,優(yōu)哉遊哉理著鬃毛。
次奧,這隻臭馬!
“呵,”沈濯日被她氣鼓鼓的樣子取悅,薄脣一彎,翻身下了馬背。
“生馬認主,你騎術(shù)不精,很難駕馭它。”他本想著賜給她一匹溫順的良駒,供她騎乘,沒想到她竟是個生架子,就她方纔被馬拖著遛的架勢,沒個三五月很難學(xué)會騎術(shù)。
若非遠遠瞧見山道上的身影,他亦不會拋下衆(zhòng)人調(diào)頭折返回來。
唐芯呆了一下,隨後,憤憤瞅著那隻怡然自得的黑馬,沒好氣的哼唧道:“難怪奴才會被它摔下來?!?
沈濯日早就注意到她身上的塵土,寒眸中笑意漸濃。
“皇上,您精通馬術(shù),能不能給奴才指點指點迷津?”譬如告訴她些速成的辦法,說完,她又擔心沈濯日會拒絕,弱聲弱氣的說道,“這是奴才人生中第一次來圍場行獵,要是一無所獲,奴才不就白來了嗎?而且,奴才還想騎著馬跟在皇上後邊,爲皇上拾掇獵物呢?!?
瞧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沈濯日心情大好,手腕一轉(zhuǎn),握著的金色馬鞭順勢別入了腰間,指指自己的良駒道:“上馬。”
躲藏在暗中的隱衛(wèi)修慈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主子的馬可從未有第二人敢騎上去,平素就連梳洗,都是由主子親手來做,眼下竟要讓給一個奴才?
別說他驚了,連唐芯也有些懵圈。
她指了指馬,又指了指自己:“皇上您是說?”
“不是想騎麼?”沈濯日反問道,見她仍不敢相信,索性出手,拎住她的後領(lǐng),雙足在地面輕踏,如燕掠長空,飛上了馬背。
“??!”唐芯嚇得失聲驚叫。
“握緊繮繩?!?
她本能地聽從了吩咐,戰(zhàn)戰(zhàn)兢兢抓住馬繮。
“腿放入這裡。”帶著厚繭的手輕釦上馬鞍底部,等到唐芯乖乖照做後,他才滿意的鬆開手。
“皇上,它不會把奴才摔下去吧?”唐芯憂心忡忡的問道,她再也不想體會從馬背墜落的美妙滋味了。
“身爲男子怎能這般膽小?”沈濯日不悅的斥責道。
她本來就不是真爺們,膽小咋滴了?
唐芯偷偷腹誹,臉上清楚著‘我不高興’四個大字。
真像個孩子……
沈濯日心裡那絲責備,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輕輕拍了拍雲(yún)風的腦袋:“雲(yún)風知人性,你於它並無危險,它不會對你怎樣的?!?
“哦。”唐芯立馬安心了,一口氣剛松下,腦中忽地閃過一句話:他是在向她解釋?
爲什麼?他可是一國天子,有必要在乎一個奴才麼?還有昨夜,雖然不知道是誰通風報信,但他仍及時來爲她解圍,如今還把他的坐騎送給她騎……
唐芯越想越覺得那裡不太對勁。
怎麼看這都不是對待奴才應(yīng)該有的態(tài)度吧?
“有話就說?!彼刹皇遣氐米≡挼娜?。
“唔,”唐芯有些猶豫,眼神在他身上來回轉(zhuǎn)悠,就是不肯開口。
沈濯日冷峭的容顏蒙上一層白霜,看得人憑白生出一絲畏懼。
“那個……”唐芯舔了舔乾澀的脣瓣,支支吾吾的把話問出了口,“皇上對每一個奴才都這麼上心嗎?”
俊臉微怔,一絲奇異的感覺在他心頭某個角落泛起。
沈濯日不適地蹙緊劍眉,刻意忽略掉那絲不同尋常的異動,冷聲說:“朕不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