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尋扶著孟玉靜先到一邊去坐下,拍著她的背給她順了順氣,低聲道:“藥也吃了好幾劑,到現在也不見個起色,當真急死人了。”
孟方也道:“我看玉兒就是跟著她母親著急,一直都不安生,可不要你母親的病沒好,你先病倒了。”
孟玉靜咳嗽的辛苦,等緩過一口氣才擺擺手無所謂的道:“我沒事,年輕輕的會有什么的,要緊的是母親。”轉而看向云想容,“卿卿,聽說你身邊有位宮里來的韓媽媽。”
云想容此番來,特地與韓婆子商議過。
韓婆子與云想容這些年來相處的極好,一聽是云想容的外祖母生病,她哪里有推辭的道理,自然以照顧云想容方便為由跟著來了。聞言笑著給孟玉靜客套的行禮。
云想容介紹道:“這位就是韓媽媽。”
孟玉靜哪里肯受韓婆子的禮,忙站起身來還禮,“韓媽媽妙手回春,還請您此番施以援手。”
“既是六小姐的外祖母,我自當要盡力的。”韓婆子微笑作答,言語中給足了云想容體面。
屋內的下人們看云想容時候越發的恭敬了。
外頭來了個管事娘子,站在廡廊下回話:“回二太爺,晚膳已經預備得了,是擺在前頭側廳還是擺在上房?”
“擺在上房吧。”
孟方關切的望著孟氏和云想容,“先去用飯,吃飽了在去看你母親。”
“不,還是先看看母親。”孟氏見了孟方依舊還是有些生分,匆匆行了禮,就帶著孫媽媽和云娘往內宅去了。
云想容見狀,笑著對孟方道:“外公,我母親昨兒傍晚得到的消息,若不是我擔心走夜路不安全攔下了,她昨晚連夜就要出城門呢。您別介懷,她是太擔心外婆。”
一番話將孟氏重視母親抗拒父親的行為,解釋為孝順擔憂。
孟方面色稍霽,方正的臉上浮現些許笑意,對云想容道:“那咱們先去用飯。”
“好。”云想容跟上孟方的步伐,孟玉靜和楚尋夫婦隨后,一路往內宅偏廳里去。
行走間,孟方仔細詢問了云想容的課業,又問了家里的情況,雖語氣有些硬邦邦的,可關心之情極為真切。
孟方已有六十三歲,頭發也已花白,可他身材高大,沒有如這個年紀的老人那般或偏瘦或偏胖,仍舊保持著年輕時背脊筆直的模樣,走起路來龍行虎步,云想容跟的費力,倒還要孟方停下腳步等她。
孟方不贊同的道:“小小年紀的,怎么還不及我一個老頭子?聽說你及笄時還暈倒了?”
云想容汗顏,“可見有些東西是要看天賦的,與年齡和后天努力都無關。”
孟方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笑聲底氣十足的由胸腔發出來,一掃這幾日的陰霾,大掌拍了拍云想容肩膀,“難怪他們說云家老夫人最喜歡你。”
云想容笑而不語。
喜歡?的確,老夫人對她夠寵愛,也給了她不少的便易和特權。她也不能將老夫人所有對她的好都曲解成利用。但是她的喜歡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礎上,這是不爭的事實,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孟玉靜和楚尋對視了一眼,黯然沉默。
用過了晚飯,云想容去上房看曹氏。
曹氏清瘦了許多,精神尚可,這會子正靠著墨綠色的緞面大引枕拉著孟氏說話。
見云想容隨著孟方和孟玉靜夫婦進屋,姚媽媽先屈膝給眾人行禮,隨后到云想容身邊笑道:“云姑娘又長高了,出挑的越發標致了。”回頭對曹氏笑:“太夫人瞧,您只說云姑娘與二姑奶奶當年比起來,誰俊?”
曹氏笑著對云想容招手,“卿卿,過來給我瞧瞧,我聽他們說你身子又不好了?”
云想容道:“前些日子是不舒服,不過現在已經好些了。”詫異的又細細的打量曹氏。
她染了銀霜的長發在頭頂挽了個發纂兒,只帶了個醬紫色鑲東珠的抹額。身上穿了白色中衣,外頭披著件醬紫色的錦緞團壽字符小襖,臉上雖然有些清瘦,但目光清明,唇色也算健康。
在燭光下,她進門時離著又遠,加上知道曹氏病了,才會覺得她只是精神尚可。
但如今細看,若要說曹氏根本沒有病,也可以。
似乎見云想容打量自己,曹氏揉了揉額頭,道:“我這頭又有些疼了。”
云想容忙道:“我請了韓媽媽跟來,這會子正好請她給您瞧瞧。”
孟氏站起身,對著韓婆子微笑,道了聲有勞了。
韓婆子連稱不敢,在床邊拉了交杌坐下,給曹氏診了起來,又問:“老夫人最近可覺得哪里有不適?”
“覺得渾身沒力氣,總是口渴,才喝了水還是渴,且特別容易感冒風寒。我這頭疼,幾乎日日都要犯一陣兒。”
“睡眠如何?”
“睡的極少,夜里容易驚醒,醒了便不能再睡了。”
韓婆子道:“老夫人的狀況我也有所了解了,您得的是消渴癥,宮里頭原來有位老太妃就是這個病癥,得了此病后多食多飲,體重下降,且很容易感冒風寒,體制變的極差。至于您現在睡眠不好,許是精神壓力太大導致的。這病雖不能根治,卻可以條理控制。”
一聽韓婆子有辦法醫治,孟玉靜和孟氏喜笑顏開,與身邊的小丫頭一同簇擁著韓婆子去外間開方子抓藥。
云想容在曹氏身邊坐下,道:“外婆吉人天相,絕不會有事的。”心下卻疑惑更深了。消渴癥,她前世時候聽說過,孟家雖為商賈,可不缺銀子,什么樣的大夫找不到?不會連這個都診斷不出的。
外婆病了是真的,可并沒有說的那樣嚴重。未曾性命攸關固然是好事,但外公為何會急切的要母親回來?
云想容斂額起身到了外間,見姨媽又在咳嗽,道:“韓媽媽,勞煩您一并也給我姨媽瞧瞧吧。”
韓婆子笑著道是。
孟玉靜卻連連搖頭:“不必了,大夫給我瞧過,也開了方子,只不過這幾日我沒有好生吃給耽擱了。”
“那恰好讓韓媽媽瞧瞧,在給您開方子才是。”
“藥哪里有亂吃的。”孟玉靜微笑著對韓婆子說:“我并非質疑韓媽媽,只不過不敢將藥吃重了。”
孟玉靜既然這樣說,韓婆子斷然沒有追著她給她醫治的道理,就笑著頷首,下去吩咐熬藥事宜。
云想容對曹氏不大擔心,卻更擔心孟玉靜。她這個重生而來的,知道孟玉靜的壽元多不過一年了。而孟氏卻拒絕讓韓婆子診脈,也可以說,她是拒絕韓 婆子在娘家人面前診脈,難不成她已知自己的身體狀況?
云想容覺得自己既知道情況,就該盡力一試。
她被安排在上房東側的偏院住下,英姿、柳月和柳媽媽、韓婆子也一同住在廂房中。孟方還派了四個知好知歹的三等丫鬟來伺候。
次日清早,云想容起身用過了早膳,就先去了曹氏的屋里問安,見了孟玉靜,笑著問:“姨媽,怎么沒見表哥?”
孟玉靜想起兒子,眉宇間帶著輕愁:“那小子,前些日子說是去應天府了,一跑就沒個影兒,連個信兒也不給家里來,東府你兩個表哥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晏表哥卻說什么都不成婚,說了多少親事都沒成,功名也就止步于秀才,每日只見他在外頭胡扯……”
孟玉靜先是陳述,到后頭已是在抱怨了。
云想容知道楚晏的性子,如今他鐵了心的要混黑,開錢莊,放印子錢,給人看場子……現在大半個興易縣黑道無人不知晏大少的名字,他做這個,面上是瞞著家里人,可孟玉靜夫婦不可能一點都不知情,早些年龔茂國還未博功名時,他有這個智囊在,盤口得的多,生意做的也好。后來龔茂國成了兩榜進士,候了個應天府理問的缺,成了從六品的官,要到任上去,他問事就不那么方便了。
才剛孟玉靜說楚晏去了應天府,八成就是去見龔茂國的。
“姨媽不要焦急,表哥并非不知分寸的人,等過些年大了,穩重了,自然就會回心轉意的。”
“好啊!竟然趁著我不在家在背后編排我!”
云想容話音方落,不等孟玉靜回答,湘竹門簾子一挑,走進一中等身材的青年,他身上穿了件象牙色細棉布的直裰,頭戴書生巾,生了一張容長臉,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自透著一股子儒雅書卷氣,又有一些說不明道不清的豪爽瀟灑之風。二者矛盾的結合起來,卻并不突兀。
“晏表哥。”云想容站起身頷首招呼。
楚晏笑著給云想容還禮,目光有好不掩飾的驚艷,“一年不見,卿卿出落的越發好看,都快讓我看癡了。”話雖然說的輕佻,但語氣誠懇,是真誠的夸獎。
云想容抿唇而笑。
孟玉靜卻被他氣的不輕,掩口咳嗽了起來。
楚晏忙扶著母親,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擔憂的眉頭緊鎖:“娘的身子還沒好呢。”
“有你這個不孝子,我不被氣死已是萬幸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