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旁邊的阿平驀然而道:“蘭,我想皇祖父了。”
“我也想到了。”
“你知道嗎?我從未與皇祖父一同過過中秋節,因為他總在忙碌,后來去了銀杏村,清姑會在這一天做月餅給我吃算作是過節。與你在一起后,逢中秋做得不是月餅,是菜餅了。吃來吃去,這些所謂的山珍海味都及不上你做的羹湯。”
我抿唇而笑,這種恭維話有些違心了吧。
但聽他道:“你別笑,我說得是真的。若不是你身體還不太好,真想吃你做的菜。今兒難得一次你也小酌一杯吧,這酒不烈。”
豈止不烈,除了有點酒味外完全沒度數,還有點微甜與桂花味。
我忍不住吐槽:“這是誰釀的酒?桂花香雖有也不能是桂花酒,酒味太淡。”
“我釀的。”沒料阿平突然道。
不由訝異,這個酒是他釀的?不是,他什么時候學會釀酒了?可這水平……剛念轉而過,就聽他說:“上回笑笑說你很饞酒,特意釀給你喝的。有讓太醫監測過,說是少量的酒精對你身體不會有礙,不過今晚你最多只能喝一杯。”
鬧了半天,他意思是有意將酒釀成了甜米酒式的味,而且還只允許我喝一杯。
對飲了一口后放下杯子,再去回味嘴里的滋味,發覺得知是他釀的酒后便不覺得無味了。
“你怎么會想到邀請母妃的?”阿平突然問。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輕聲說:“她怎么著都是你的母妃,被你冊封為太后,如此重大盛宴怎可能沒有她?”
“其實也無礙,她已遁入空門,不再受俗世煩務而擾。”
伸手過桌面拉住他的掌,“再怎么樣也都是你母親,你若輕待會落人口實的。”這古時候動不動就拿孝道來評判一個人的品行,而他的一言一行都被史官看在眼里、記在心頭、寫在紙上,從而才會有后世關于史學的資料。
可他卻很是任性地回我:“無所謂,她既有誠心向佛,那我便不阻止她。”
“阿平,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遷怒也可以停止了。”我不想他因為我而與他母親杠上,其實今夜看到的呂妃與我所想的出入很大。
首先她脫下了華服穿了一身素色的灰袍,其次整個人變得蒼老了不少。確實是變老了,眼角與額頭有明顯的皺紋,頭發甚至花白了,而人也清減了不少。
最主要的,不知是佛心感染了她,在她走進宴會場時就看出來她的眉眼里不再有利刀,看人時也變得平和。事實也如此,宴席從頭至尾她都沒怎么開口,方太傅本想借著她來強推一把,沒料被四兩撥千斤地給撥開了,也堵住了老臣們的口。
這也是我們提出要離席時,呂妃提議想讓小元兒留身邊玩一會,我沒有反對,阿平也沒有,相信他與我盤算是一致的。
阿平目光垂落于桌,也沒動筷,端起酒杯把酒都灌進嘴里了。完了才道:“我確實遷怒!那天在場每一個人都看得到你懷有身孕,當那太妃命人動手時,別的人我也不作要求,但是她我必須要作。你肚中懷的是我的子嗣,她作為祖母難道不該挺身而出嗎?當時她手中執了皇后金印,后宮大小事宜都由她定奪,只要她強勢阻攔,誰敢對你動一根手指頭?”
時過境遷再聊起當初那件事,鈍痛仍在,不過心頭起伏已經能夠壓下。
我想了一下后道:“其實當時的情形也非她能控制的,畢竟那太妃是先帝的人,且先帝仍在世。”阿平扯了扯嘴角,面露譏諷:“她在后來還跟我懺悔,如果這世間凡事都能有后悔藥吃的,那么我想吃一百顆,絕對不讓那天的你受到一絲的傷害。”
身為故事中的主人公的我難免澀然,世界上有很多種藥,唯獨沒有后悔藥。如果有,我都想吃一顆。或者有那至尊寶的月光寶盒,讓我可以回到事情發生前。
但想了想,似乎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么選。
因為先去找阿平的話我是來不及的,當時他還沒退朝,無論是誰也沒法沖到朝堂上去說。而在我尋找他的過程里,怕是蘭苑成為了屠戮場。
“佛堂是她要求建的。”阿平的話打斷了我的心神。
這個答案與我之前從獲知訊息判斷出來的是相違背的,以為他對太妃那樣殘酷,對自己的母妃也再無容忍。卻沒想居然是呂妃自己提出來要建佛堂,從此不問后宮事宜。
我問出疑惑:“她為什么會有這個決定?”
阿平諷笑了下,“誰知道呢?或許是突然蒙佛主召見,或許是心中有愧吧。”
心上一頓,他的意思是呂妃在懺悔?轉而便認可了這個可能。那場災難對我對阿平是痛,對她而言,只要她還有良知必然也會痛,可能她對我一直輕待,但是我肚子里懷的卻是她的嫡孫或嫡孫女。
“都過去了,你也別太苛責了。”
阿平沖我搖頭,“過不去的,對誰我都有可能容忍,但對她我不能。”
事實上他其實已經容忍了,那個劫難里的所有人幾乎都下了罪,就連太妃都為先帝陪葬了,數下來也就呂妃的處置最輕。不過我慶幸當時他還尚留一絲理智,沒有錯到底,若他因為我而連母妃都殺,那他在世人眼中必當成為暴君。
但是從心理上而言他對呂妃不再是芥蒂這么輕了,曾經我一再試圖調解兩母子之間的關系,可變數總是來得那么突然。捫心自問,對呂妃我也有怨,怎么著我這個媳婦就這么不入你眼了?連孫子都給你生了,為什么還要一再將我排擠在外?可怨怒背后我還有理智,這個人再怎么有錯也是阿平的母親。
輕嘆了口氣,無從勸起。
略過了這個話題,轉向別的事:“今晚你封了元兒為太子后,今后他是不是更要肩負壓力,學更多東西了?”我比較在意這,元兒還這么小就要被學習占滿時間,挺讓我心疼的。
“他肩負重責,本該比普通人要壓力大。而且他是我的嫡長子且唯一嫡子,不可能任期逍遙太久的。”說到這處他默了一下,垂眸視線落于桌面,半響后才輕聲道:“我有揣度過將來,會讓你如此畏懼和膽怯的應該不會太好,所以我得留好后事。”
我心頭一震,脫口而斥:“你胡說什么?”
他安撫地摩挲了下我的掌心,緩聲勸:“別這么大反應,我就是從你的角度來判斷的。我得把今后的事給安排好,哪怕……”他頓了頓,“哪怕我有個萬一,元兒是儲君,可順位登基,你也是太后,沒人敢動得了你。”
我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白了,絕沒想過阿平會去估算自己的將來,他甚至從我的言行判斷那可能的結局。而他此刻所做的是——交代后事!
他看我面色難看,伸手來撫我的臉,“好了,別想太多。也就是剛才在外面不便與你說,回來了要和你解釋一下立元兒為太子的目的。可能是我想多了,當是讓我心安吧,還是那句話,你別告訴我將來會怎樣,一切交給命運來決定。”
心莫大悲,他把自己死后的安排提前去做,卻為我留了生存的空間。可是他不知道,歷史上的那個馬皇后根本就沒有活下來,而是隨他去的。我們的命運是相互綁在一起的,并不是他認為的可以將我和元兒盡可能的安排好,而他接受命運的安排。
可這些要我怎么告訴他?在夢中的一次沖動,已經造成了事情的開端,引得殺戮紛飛,我不可以再失言了。而今他與朱棣的矛盾好不容易被壓下來,希望今后能夠平順吧,也希望歷史的輪軸可以被扭轉開。
不管怎樣,這個中秋夜宴該發生和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我能奈何。
后面阿平喝得有點多,醉眼迷離臉頰酡紅,拉著我的手卻沉靜不吭聲,這是他酒喝多后的一貫表現。剛讓人幫我將他扶了上床,就聽身后傳來語聲,應是元兒回來了,暗想著怎的到這時才回來,是去呂妃佛堂那邊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