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轉首朱高煦已經不在馬車旁,聽見燕七在前問:“你信他嗎?”
“他?”
“朱高煦。”
我想了想,還是答:“我信。”
燕七良久沉默后應了我一個字:“好。”
傍晚時分軍士休整,士兵們忙碌著安營扎寨,我又一次把阿平背到了安靜的空地處。用濕了的布巾給他擦拭了下臉和手,心里想如果說忘魂香的毒解了那應該是能記起前事了吧,等醒來了就好,寒冰·毒雖陰損但至少不立即致命,只要有緩余的時間就行,總能找到方法來救的吧。這時候我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否則還能如何?
“阿平,其實你是聽得見我們說話的吧,就是不想醒來對嗎?”我貼著他耳朵輕柔地說著話,這似乎成我的習慣了,不管他是否能聽到,在晚上獨處時總喜歡跟他說說話。今晚星月稀疏,明天怕是個陰天,我問阿平:“咱們出來有多久啦?你說小元兒會不會已經能坐能爬了?那小子圓滾滾的身子,怕是好難辦得到吧。”
腦中浮現元兒的身影,心頭那思念之情就越加深濃了。在跟隨阿平出征期間我幾乎不把念頭轉至元兒身上,因為知道若想了便一定會止不住思念的洪潮,會一發不可收拾。
我點了點阿平的腦袋將他點得偏離了原處后才道:“你說你這人,像個土匪似的把我從宮中給劫了出來,現在卻想拍拍屁股不管了?我跟你說,門都沒有。”
身后咔嚓脆響打斷了我,扭轉頭見朱高煦躲躲藏藏地縮在石頭后面,被我發現了還把腦袋縮了回去。我沒動,繼續盯著那處,過了片刻后他就又探腦出來,結果撞上我的視線現身也不是,縮頭又不是,就頓在那滿臉尷尬。
“過來吧。”等我揚聲喊了句,他才從石頭背后走出來。也不來到近處,隔著一些距離像似怕我一般地欲言又止,我輕問:“你剛干嘛去了?”
“我回去審那女人了。”
聽見朱高煦如是答我并不感意外,將目光投注于他身上:“她怎么說?”
“她說……哎呀,其實我是想把人給拎到你這來讓你親自審問的,可被父親給攔住了,后來父親審了,我躲在一旁偷聽來著,聽見她跟父親都承認了。原來……原來炆哥還中了寒冰·毒啊?”朱高煦說著便眉宇蹙了起來,眼神里露出擔憂。
我扯了嘴角輕笑了下,“是啊。”語氣有點無所謂,也聽似不在乎,讓朱高煦的眉宇蹙得更緊了,他忍不住走到跟前來,遲疑了下伸手探我額頭,等我微微退開些聽見他在頭頂問:“小蘭,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我沒好氣地把他的手給打開,“誰生病了?”
“沒生病怎可能是這個態度?你對炆哥那叫一個在乎啊,現在炆哥解了一個毒卻還有一個什么寒冰·毒,你應該是急得要發瘋的那種啊。”
看著朱高煦手舞足蹈那夸張的樣子不由展顏而笑,也明白過來他是有意在惹我笑呢。不過很快我就斂了笑,認真地對他道:“阿煦,如今你已經娶了她,不管怎樣該對她好的你做到,但是,”我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警示他:“該防的也一定要防。”
朱高煦眼神縮了縮,點頭回:“我省得。”
如果一段婚姻里充滿了算計和防備,還能經營得好嗎?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在這件事上我對朱高煦有愧,若非為了救阿平他不可能會答應娶綠荷。
這個話題不想再繼續,我轉移了焦點詢問:“還要多久能回到京城?”
朱高煦在旁邊坐下了答我:“大概還要兩天吧,我們已經到了京城近郊了,等到了離京城十里外時得原地安營,將領們則都入京面圣。”
“那阿平的事有報回去嗎?”
“應該有吧,我也不清楚也,皇祖父那么喜愛炆哥,怕是很著急了。”
我發現朱高煦在說這話時眼神里有些羨慕,怕是他對朱元璋這個馬背上打江山的祖父也有著很深的敬仰。我無從寬慰,只得假裝沒看出來地道:“回去了宮中后取暖就比較容易了,希望能夠克制了寒冰·毒的毒性早點醒來,免得讓這許多人牽掛擔憂。”
朱高煦側目凝著我長久不語,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再開口:“看什么呢?”
“我在看你啊,如果有個人能像你對炆哥一般對我,叫我死都愿意。”
聞言我輕斥:“瞎說什么死不死的,你才多大年紀呢,將來你一定會遇上貼心之人的。”關于他的歷史資料我并不清楚,當時在夢境之中強記的全是關于阿平的那段,而朱棣的內容也就是粗略掃過,所以對朱高煦我是真的沒法預料后事。
不過以朱高煦的真性情,應該是好的吧。好似明朝皇位有傳長嫡子的規矩,朱高熾也早就被立為世子了,將來若朱棣當了皇帝后面便是朱高熾當皇帝,以朱高煦這個性當不至于去跟他大哥爭奪。
可我此時儼然不知朱高熾這個皇帝,只當了十個月。這是后話了。
朱高煦在聽我說了后也很高興地點頭:“你說的肯定是真的,等那天到來我請你吃酒。”聽見如此美好的祈愿,我也淺露了笑容:“是喝酒,不是吃酒。”
“吃酒是我們北平的說法,送進嘴里的自就是吃進去了。”朱高煦硬是跟我強辯,沒等到我的回應還拿肩膀頂了頂我問:“你說是不是啊?”
而這時我已然聽不進他的話了,因為就在剛剛當我習慣性地低眸回斂一眼阿平時目光就定住了,不知何時他已經睜開了眼,一瞬不瞬地看著我……身后。
第一眼時以為他在看我,可當仔細凝看時就發現他的目光是放空的,沒有一個焦點,就是這么睜著,無悲色,也無喜色,像深的不能再深的古井幽潭,波瀾無動。
是朱高煦在旁打破了沉寂,扯了個大嗓門道出我心頭之念:“啊?炆哥醒了呀。”
“阿煦,去喊江太醫來。”
“哦,我這就去。”他一邊爬起來一邊在暗自嘀咕,“不過那老頭兒好難搞的,回頭又要上父親那告我的狀害我受罰了。”
聽見他嘀咕聲漸遠后我才微微傾下了臉輕喚:“阿平。”
眸光在沉頓了好一會才慢慢回轉,終于落到我臉上時心內忐忑,他會否再一次地將我遺忘?或者從某方面考量而故意不認我?面對兩種情形我又該如何?
一時間我面對著他竟然也會茫然失措,拽了他衣襟的手指都緊到發白,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答案。結果他在看我半響后眼睛闔上了,呼吸清淺……
我怔在原處,心跳從激越到平復,或許只是像前一次燕七看見的那樣睜一下眼吧。當一個人太久沉浸于黯然的情緒中,失望與失落就都成了家常便飯,慢慢就習慣了。
輕嗤了聲后勾起唇角向上仰望,嘴里呢喃著說話:“阿平,你又在跟我鬧脾氣了嗎?所以一次次讓我得了希望后再失望?是知道我已經習慣了,你真是壞啊。”
忽而很低很低的語聲從底下傳來:“蘭,怎么在我睡著的時候盡說我壞話的呢?”
我彷如慢動作般地垂眸,看到剛剛那闔上的眼又睜開了,不過不再如剛才那般無波無瀾,其中多了一抹生動,目光也輕輕悠悠地落在我的臉上,如果不是知道他之前的狀況,會覺得這刻的他有那么一絲的慵懶意味。
該有的激動反應都沒有出來,反而我的心境十分平靜,淺淺回望,再學了他很低的語調::“那是因為你確實壞,跟我好好說著話就睡了,而且還睡了很久。”
他眉宇蹙了蹙,竟點頭承應:“也是,下次……”
我挑了眉截斷他的話:“還有下次?你找打呢。”佯裝在他額上輕拍,反而被他給輕抓住了手,然后放在自己頭上主動依偎。忽而噗哧了下,他問:“你笑什么?”
“我笑你這樣有點像小狗。”
我本是調侃,他卻一本正經地道:“小狗也有品種,我一定是高貴的種族。”
再次莞爾,故意道:“高貴嗎?我看著充其量就是中華田園犬罷了。”
“中華田園犬是什么品種?”
想起了什么,我是真的笑開了:“還記得我娘家村口的大黃嗎?它就是中華田園犬,簡稱——土狗,到處可見。”
阿平不樂意了:“等級有這么低嗎?”
“嫌棄大黃啊,那勉強給你升級為拉布拉多吧。”
“拉布拉多是什么品種?”
我頓了一頓,初見阿平當真醒來了一激動把有些事給忘了,這個時代怕是沒拉布拉多犬這個品種吧,只能自己胡亂編纂:“就是最純正的黑狗,身上沒有一根雜色的毛,耳朵又大的那種。它非常溫善,又聰明聽話。”
“那就勉強當當吧。”他終于聽了后肯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