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人商議好了提前去白家陪伴白子華,但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到底得問了班氏的意思,因卓昭粹才到,游燦也還罷了,卓昭節(jié)這個嫡親又是多年不見的妹妹總要與卓昭粹說說話再出門,不然就顯得敷衍了。
游燦也知道這點,與卓昭節(jié)約好了明后日去班氏跟前請求,就回了二房。
晚飯前,珊瑚到繽蔚院,同卓昭節(jié)道:“老夫人說,七娘晚飯就和卓家八郎用罷,先前午飯就算接風(fēng),知道七娘和八郎都是盼著能夠私下說說話的,都是自家人,意思到了就成了。”
卓昭節(jié)忙問:“那么晚飯擺在我這邊?”
“自然是的。”珊瑚笑著道,“雖然卓八郎住的翠岫院也寬敞,但老夫人想著用過飯后,若七娘回繽蔚院來恐怕不便,叫卓八郎說完話回翠岫院去好了。”
如此晚飯擺過來,比平常豐盛了許多,不多時卓昭粹也被游炬送了過來,卓昭節(jié)自然要意思意思留游炬一起用,游炬笑道:“你們嫡親兄妹多年不見,如今正好說一說兩地情景,我留下來做什么?”
卓昭粹送了幾步游炬,回來之后,與卓昭節(jié)相對倒是先有些生疏的尷尬,隨即才道:“我這回帶來的人怕是昭節(jié)還不認(rèn)識罷?”
就介紹了隨他過來的貼身小廝名叫卓緩的,另有兩個服侍的老仆,并若干護(hù)衛(wèi),因為如今已經(jīng)到了游家,護(hù)衛(wèi)就住了前院,并不到后面來,只在出門時才跟著,老仆留在翠岫院,就帶了卓緩過來。
聽卓緩姓卓,卓昭節(jié)猜測他許是敏平侯府的家生子,卓緩上來給她磕頭見禮,卓昭節(jié)就叫明合賞了他一個荷包,里頭裝了一兩銀錢,也算略為豐厚了,只見卓緩接了,神色不動,卓昭節(jié)心想約莫是長安風(fēng)氣比江南奢華,或者就是這小廝沉得住氣——江南這邊下仆逢年節(jié)拿個百十個錢的賞錢也差不多了,像上回卓昭節(jié)賞四個貼身使女每人一副赤金墜子,已經(jīng)屬于難得的厚賜,卻和她誤以為自己重病將亡,忽然峰回路轉(zhuǎn),大悲大喜之下出手格外大方有關(guān)系。
卓昭節(jié)也將四個貼身使女都介紹了,卓昭粹斯斯文文的說了幾句客氣話,四個使女都曉得這番客氣多半還是因為她們是游家的奴仆的緣故——原本,卓芳禮和游霽決定把女兒送到江南來養(yǎng)時,因為情況緊急,等不到游家派人北上,卓家那邊,兩人又脫不開身,也沒旁的人可以委托,只有叫當(dāng)時才十三歲的長子卓昭質(zhì)帶人送了卓昭節(jié)到秣陵。
當(dāng)時送過來時,敏平侯的嫡親孫女,當(dāng)然身邊也配了服侍的人的,是兩個乳母、四個大使女、若干小使女,并些雜役護(hù)衛(wèi)之類,浩浩蕩蕩有許多人。
只是卓昭質(zhì)到后,另有一封信悄悄的給了班氏,卻是游霽親自所書,道是這些人里怕是有那繼婆婆的眼線耳目,盡量能不用就不用,免得出事,班氏見了信,哪里敢叫那些人近卓昭節(jié)的身?借口那些人水土不服,都打發(fā)了,只將卓昭節(jié)抱在自己房里親自帶著,等卓昭節(jié)年歲漸長,開始獨居,才親自挑選了明吟四個服侍她。
待兄妹兩個被伺候著入了席,略讓了幾道菜,生疏感去了許多,說話也隨意起來,卓昭節(jié)先問父母,卓昭粹便道:“父親母親身子都是好的,說起來,你送到江南的第五年,咱們倒又多了個的弟弟,名叫知安,他不曾見過你,我來時,跟到船上不肯下去,嚷著要和我一起來看你呢!只是他身體也不太好,母親不放心他旅途勞頓,叫人硬把他抱下去了。”
又說,“十一表哥和五姐都已經(jīng)為人父母,咱們的兩個侄兒無憂、無忌都十分聰明伶俐,也掛念著你,五姐嫁的是居陽伯的嫡長子,如今膝下也有了一個親生子,單名一個淳字的,是咱們外甥。”
卓昭節(jié)如今還沒回卓家,對長安也不甚了解,連居陽伯是誰也不知道,也沒什么可問的,至于弟弟……聽名字沒從昭字就曉得不是嫡出,便問卓昭粹:“我聽外祖母說八哥過來是要在這兒讀上兩年書的,屆時與我一同回去?”
“不錯。”卓昭粹點一點頭,猶豫了一下,揮退眾人,方低聲道,“其實,這回過來,父親是極希望我能夠成為崔山長的入室弟子的!”
“這是為何?”卓昭節(jié)詫異道,成為崔南風(fēng)的入室弟子,固然是許多人夢寐以求之事,但說來說去,到底還是為了富貴二字,論起來敏平侯乃是公侯權(quán)貴,累世公卿的人物,作為他的嫡孫,為何還要如此看重一個入室弟子的名份?
就聽卓昭粹正色道:“昭節(jié),你素來在江南,年紀(jì)也小,許是不知道長安的事情!這次來前,母親私下里就與我交代,要我務(wù)必在你回長安前,將卓家、長安的形勢與你說全了,免得你回去后一頭霧水,有行差踏錯!”
卓昭節(jié)一皺眉,只聽卓昭粹道:“我知道你為什么好奇我堂堂敏平侯嫡孫,還要跑到江南來同眾多學(xué)子爭奪一個山長的入室弟子!但你大約不知道罷?雖然敏平侯是咱們的親祖父,咱們的父親也是他元配發(fā)妻所出,可那爵位卻未必輪得到咱們父親!屆時……咱們家也不過靠著父親,父親他乃是正四品的官職,私下里做兄長的同你說句實話,四品官在地方上或者是極高的了,放在京中就不算什么,何況父親雖然中過舉,考進(jìn)士卻是一直沒中的,這四品官還是祖父設(shè)法替他弄來的,不過一個散銜……”
見卓昭節(jié)沉吟不語,卓昭粹嘆了口氣,道:“也罷,我先將卓家的人與事從頭給你說一說——咱們卓家如今有五房人,侯府里頭還住著一個沒出閣的姑母,只比你長一歲。
“大伯與咱們父親并大姑姑俱是同母,乃是祖父元配發(fā)妻、即咱們嫡親祖母的子女,說起來咱們祖母也是名門望族出身,還是先帝時候的外戚,只是今上初登基的時候齊王叛亂,將梁家也拖下了水,這才倒了,本來這件事情因為祖父向來支持今上,沒涉及到咱們祖母,只是……”
他苦笑了下,低之又低的道,“咱們?nèi)缃衲俏焕^祖母,本是祖父的嫡親表妹,先前曾祖母在的時候就有意聘她為媳,因為曾祖父中意咱們祖母才沒嫁得成,但這位繼祖母對祖父極為專情,咱們祖母嫁過門后,她竟閉門不出,發(fā)誓終身不嫁!梁家出事后,祖母偶然發(fā)現(xiàn)她私下里與祖父有書信往來,那時候祖母憂心家人,本就心緒極壞,一時沖動,為此和祖父大鬧了一場……沒多久連氣帶病死了……”頓了一頓,卓昭粹才道,“因此大伯與大姑姑、父親與祖父就都存下了罅隙。”
卓昭節(jié)沒想到嫡親祖母去世、并繼祖母進(jìn)門還有這樣的內(nèi)情,不禁愕然不語。
“因為當(dāng)時祖母鬧得不小,祖父……很是沒了面子,不免心存怨懟,后來祖母去世,一滿百日,祖父就索性娶了如今的繼祖母進(jìn)門來……大姑姑為了這個再沒回過卓家,大伯和父親也對繼祖母十分厭惡,祖父……自然也是不高興的。”卓昭粹低聲道,“后來繼祖母生了五叔和小姑,祖父是極喜歡他們的。”
說到此處,卓昭粹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道,“偏咱們大伯與大伯母都是極好的人,卻始終沒有嫡子,所以……”
卓昭節(jié)因為早就聽班氏說過,自己那祖父偏疼繼室,并繼室所出的子女,如今看來,敏平侯曾孫都有了好幾個了,還不立世子,二房、三房左右是庶出,在三個嫡子跟前沒什么可爭奪的,但大房、四房卻不能不急了。
果然卓昭粹苦笑著繼續(xù)道:“是以這次我到江南來,亦是父親的打算,祖父雖然與大伯并父親有罅隙,但很喜歡子孫成材,先前聽說我要到懷杏書院來時,就特意叫了我過去,勉勵一番,且給了我一套極好的文具,我若能夠拜進(jìn)崔山長門下,想來五叔讀書也只是平平,祖父未必就會被那沈氏攛掇了去。”
那沈氏大約就是敏平侯的繼夫人了。
卓昭節(jié)沉吟著,這么聽來,卓家的情況的確比游家復(fù)雜多了,論理呢,自己的大伯是元配嫡長子,據(jù)著禮法,這爵位定然是他的,可偏偏大伯沒有嫡子,敏平侯若是以此為借口,另立其他嫡子,卓芳禮的優(yōu)勢卻也不明顯了——卓昭粹說敏平侯喜歡有才能的子孫,偏偏卓芳禮書讀的很一般,不過一個舉人,那繼室所出的五叔算著年紀(jì)應(yīng)該也不大,縱然還沒中舉,好歹他還年輕,又有生母沈氏在敏平侯跟前替他說好話,指不定敏平侯就覺得他比兄長們都有前途呢?
何況偏疼幼子本是人之常情……敏平侯還和長子、四子都存下過罅隙……
原本卓昭節(jié)聽說卓昭粹南下,還道他只是隨意游學(xué),并順道接自己回去,如今看來卻是想方設(shè)法的想入了崔南風(fēng)門下了……
本來,卓昭節(jié)還想著這么個入室弟子對于卓昭粹的身份來說未必就很重要,為此叫三舅母不高興,到底心里過意不去,若是卓昭粹可以讓,不如就讓了算了,如今聽卓昭粹說了緣故,方覺得自己先前想的卻太過天真了些……
而且聽著卓昭粹描述的敏平侯這個祖父的為人,她忍不住拿游霰比了比,若這位祖父也是偏心只喜歡有出息能干的子孫的……如果敏平侯不是這樣的人,班氏又怎么會對著外孫女罵舅舅呢?
她心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