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又密談了一個時辰,楚懷賢和楚三老爺在簾外偶然只能聽到幾句。三老爺對著楚懷賢狠狠看一眼,想和他有些交流。楚懷賢全無表情,筆直守在簾外。眼角見三老爺投來眼光,楚懷賢一看也不看。
回來時已經天晚,這又說到深夜。見房中人影憧憧,有人站起來時,天上繁星滿天,夜風已小有寒意。
方大人再出來,獨有他有笑意。對三老爺拱拱手,再對公子溫和地道:“既如此,我家中候著公子罷了。”楚懷賢關心父親,對老師只應一聲:“是。”聽三老爺說:“我送方大人。”楚懷賢沒有再多說,把方大人及各位大人送到幾步,在他們的推辭下,就回來看父親。
燈下的楚少傅精神尚好,見兒子進來微微一笑,把手下壓著的一個東西遞給他看。楚懷賢接過來過目,吃驚地道:“這,這是真的?”
“這上面彈駭的,一多半兒是為父的門生。”楚少傅還是一笑,剛才有春雷滾滾聲,少傅大人語帶雙關的道:“春雷打過,百蟲驚醒。這京里的百蟲,也是一樣的醒?!?
楚懷賢又驚又疑:“父親?”楚少傅隨意揮一揮手,嗔怪道:“小人兒家沒有經過事情,你慌亂什么?!背奄t定定神,陪笑道:“不是慌亂,是關心父親?!背俑德芭丁鄙弦宦?,把雙目微閉起來。
不敢驚動的楚懷賢,把手中的東西再看一遍。見幾位與家里通家的大人并不在上面,這才自己暗笑,難怪父親說沒有經過事情,這上面人雖多是父親的門生,卻不是平時最好的。
或許這件事情,不會動到根本。
剛這樣想過,楚懷賢立即改過來,這事情,壓根兒不會動到根本。
“懷賢,”楚少傅睜開眼睛,眸子有神地問兒子:“你如何看?”楚懷賢想一想,突然福至心靈:“這事情不小,梁王殿下一定會主動來問父親?!背俑档溃骸斑€有呢?”楚懷賢再想一想,小心地欠欠身子低問:“杜大人……”
楚少傅輕輕哼了一聲:“他,雖然不在這上面,也是要沾帶上的?!背奄t這就明白過來,滿面歡喜地低低道:“回父親,兒子下科場,也結識幾個書生。等我去找找他們,或許也能說點兒什么。再者京里多了這些人,就不是刺客,嬉游鬧事的人也一定很多。父親可致意兵馬指揮司,讓他們嚴查緝拿?!?
“那個張…..”楚少傅這么問一句,楚懷賢趕快再道:“張昌吉。”楚少傅輕描淡寫地道:“尋花問柳,不是好人?!?
楚懷賢附合道:“是,夜半嬉游,不是好人。”
天上繁星邊,似有烏云涌動。楚少傅走下臺階,仰面看了一回。春雷過后是驚蟄,這動的將是什么?
手邊有人來扶,是兒子楚懷賢。楚少傅莫明又同他生起氣來,拂開道:“不必殷勤?!背奄t再來扶:“我扶父親。”父子兩個人站在這里較了一會兒勁,一個要扶,一個偏不讓他扶。最后楚少傅罵了一句:“你這殷勤,不要也罷。”這才任由楚懷賢扶了自己,父子一起出來。
把父親送回房中,楚懷賢等不及第二天,又要父親面前獻殷勤,讓人告訴小初自己今夜不回,再讓取一件素淡些的衣服來換上。問進喜兒:“我出場時遇到的那幾個書生,是住在高升客棧幾號房?”
“有兩個是住天字三號房,還有兩個窮書生,是住在柴房。說也巧了,和公子搭話的人,榜上都有名字?!边M喜兒回過,楚懷賢帶著他往外面走:“說過中了討酒喝,這就去?!?
街上人行比平時要稀少,巡夜的兵比平時要多。楚懷賢特意往風月街口走了一回,見士兵把守,里面哭聲震天。一家青樓門口,火把高燃下,兵馬指揮司的一個軍官站在火把下,盯著士兵們從里面往外面拿人。
這里面是不是有張昌吉?楚懷賢勒住馬韁想道,再想玩慣的人,今夜不出來,明夜不出來,他忍不了幾天也必出來。張昌吉也還罷了,最堵在楚懷賢心口的是鄭家的那草包花花公子。龔苗兒是不敢多事,所以鄭誼后來屢屢去龔家,他一個字也沒有說。要是讓楚懷賢知道鄭家的草包還對小初念念不忘,楚大公子高中后春風得意,肯定是忍不下去。
主仆只得兩人,這就帶馬走開。墻角,風帽遮住臉有一個人。風帽下,一雙懷恨的眼眸死死盯著楚懷賢馬上的身影。鄭誼恨恨地罵了一句:“不就是當了官?!?
罵過伸頭往重兵布著的那條街上看看,在家里實在氣悶,張昌吉約了鄭誼多次,指著他出來可以當花錢的冤大頭,今天第一回出來,就遇上一個進不去。
不能去也罷了,偏偏又遇到堵在鄭誼心里的一塊大石楚大公子。鄭誼低聲惱怒咒罵著,只得回家去。
一路上忿忿念叨著沒完:“不就是家里有人當官,不就是當官的,好了不起,騎著高頭大馬,皇榜上有名字,好了不起嗎,小初姑娘嫁給他,小初姑娘是鮮花,他是牛糞?!?
任是誰看到,也不能說楚大公子是牛糞;但在鄭誼眼中,楚大公子算個什么!小手指比他,都太多。
楚三老爺送過座師,徑直回自己房里。他中了以后也和楚懷賢一樣,得色總是有的。進來見三夫人,先埋怨她:“無事你去看的是什么?”燈下等候的楚三夫人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道:“無事就好,我一聽說了,嚇得身子都軟了。”
“看你這膽子,”三老爺笑著道:“后日我和懷賢拜座師,你給我準備的是什么?!背蛉税櫭嫉溃骸安皇羌依飩淞藘煞輧骸!敝辛说某蠣敽鸵郧安煌抖兑陆舐N起二郎腿來,教訓妻子道:“家里備的是家里的,我的心意是我的,想來懷賢,也必定另有東西才是。”
楚三夫人看著可笑,不中的時候,有點兒不趁心就說打擾他念書;這中了,架子擺的十足。楚三夫人道:“這座師再大,能大過咱們家?”這話把中了的楚三老爺一通大道理引出來,他嚴肅著面孔,視妻子如不懂的孩子一般口吻道:“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豈可以官職定高低……”接下來本還有一堆尊師重教的話。為三老爺下場熬心熬力的三夫人聽不下去,兩只白晰柔荑一起搖擺,道:“罷罷罷,我聽不懂。我只有一句話想問你,不知道你回不回答?”
看不懂三老爺這得色的楚三夫人,覺得自己是被迫打趣一下丈夫。楚三老爺新中,正在無所不知的興頭兒上,當下道:“有何不懂,只管問來。”
“說懷賢是化名下的場?”三夫人一說出來,三老爺臉色就往下一沉。三夫人裝看不到,再問他:“三爺你也是化名?”
三老爺沉著臉:“我真名?!比蛉诉€是一臉不懂地神色:“你真名?三爺的名字和大哥前兩個字相同,只有最后一個字不同吧?”
“那是當然,我和大哥是一個輩份,當然第二個字也相同。”三老爺已經明白妻子的意思,本想拂袖而去,又覺得自己應該爭贏,就還坐著。
三夫人得了意,想想自己這一年多上心辛苦,此人中了居然自己居了功。楚三夫人帶笑又來上一句:“那考官閱卷,看到三爺的名字,或許心中是有數的吧。”
三老爺拂袖而去,憤然丟下一句自以為讓三夫人難過的話:“你累了,我去孫氏房里?!背蛉嗽诤竺嫘÷曌哉Z:“謝天謝地,這一晚上,我清靜了。”
再聽一夜三老爺自鳴得意,三夫人恨要上來??茨氵@榜尾巴坐的,還以為自己中的多高。
一夜睡起來到天明,往楚老夫人房中去過,楚夫人房中去過。楚夫人讓三夫人:“回去歇著吧,三爺要什么,只管來取?!比蛉吮静幌刖痛酥L楚三老爺氣勢,但是楚二夫人一聽這話,眼里象要出火,楚三夫人每每回來,多是為著楚二夫人眼中的火光。
房中剛坐穩,只喝得一碗茶,就來了客人。丫頭們進來回道:“三舅太太來了。”楚三夫人道:“請。”吳三娘子進來,劈面就是一句:“姑爺中了,姑奶奶再不把我放在眼里?!背蛉说溃骸叭┐嗽捄蝸??”
“我的大姑娘,你府上的大少夫人,家里備得山滿海堆的,就是不知道她幾時才歸寧?”吳三娘子是有了氣色,楚三夫人解釋道:“不是讓人回家去說了,她病了,所以成親滿月不能歸寧?!?
“哎喲喲,所以我來看她的病了。”吳三娘子是上門問罪來的,來到后不敢大發脾氣,但是氣色還在:“我女婿中了,怎么倒沒有人往我家里送個信兒?”楚三夫人看出來她是找事兒來的,當下息事寧人地道:“我不是讓人去告訴了你。”
吳三娘子雙手在膝上一拍:“我命苦呀,我心里時時想著我們家的大姑奶奶,為她高香也燒了幾回,姑奶奶你說,我這個心,有誰知道?!?
“三嫂的意思我明白,”楚三夫人道:“我這就帶你去見她,不過你可輕聲兒些?!眳侨镒诱0驼0脱劬Γ骸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