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寒冬臘月之時,屋外風(fēng)聲淒冷,雪落綿綿,似點點楊花,片片鵝毛,落在地面、枝頭有碎瓊亂玉之聲。
而屋內(nèi)卻是迥然不同的光景。
銀錯銅鏨寶珠紋熏籠散發(fā)著嫋嫋輕煙,淡淡的沉水香氣縈繞在四周。綠釉火盆中燒著上好的銀骨炭,一芒一芒的。
這銀骨炭還是前幾日太子親賜與柳氏的,此炭白霜,無煙且不易熄,落雪天若燒上一盆,整個頤華閣都溫暖如春,再不畏寒。
菀青正捧著剔絲琺瑯手爐,內(nèi)燒著梅花香餅兒,氣味純清幽遠(yuǎn)。
待手爐漸漸暖起來了,她忙將它放在柳氏的手中,柔聲恭謹(jǐn)?shù)溃骸澳锬铮旌耍炫至T。”
柳氏用手捂著這爐,揚眸看了一眼菀青,懶懶的支起身子來斜倚在熏籠邊,厭道:
“沒用的奴才,一個小手爐都要置如此之久,等的本宮的手都要結(jié)冰了。”
菀青慌忙伏身於地,惶恐道:“奴婢無用,求娘娘責(zé)罰!”
柳氏輕輕將手?jǐn)E起至眼前,好似在欣賞一件珍品般細(xì)細(xì)看著自己的手。
須臾,又將手放置鼻尖輕嗅了一番,一臉沉醉的道:“菀青,你說,本宮的手美嗎?”
菀青不知柳氏何意,於是低首含胸,恭聲道:
“娘娘手如柔荑,指如青蔥,正應(yīng)了那句‘露來玉指纖纖軟,行處金蓮步步嬌’。”
柳氏之手的確是美,纖纖軟玉,是一雙不沾陽春水的,精心養(yǎng)育的手。就連那養(yǎng)的長長的指甲都放著青光,柔和而帶珠澤。
哪像她的手枯槁冰涼,指甲也糙糙的。
她生來就是伺候人的窮苦命,留著一雙手就是做粗活、伺候人的。
小時候她伺候父母和弟弟,大些了離開家了便伺候這些高門貴族。
有時候她恍惚的想著要是有一天她不伺候人了,她的手是不是就無用了。
“呵!”柳氏輕輕一嗤,帶了幾許輕蔑之色道,
“你倒是乖覺,不愧是幹過低賤行當(dāng)?shù)娜耍綍r做事不見得多利索,這阿諛諂媚的功夫倒是練的爐火純青。”
菀青愈加低頭,身子伏的更低了,如螻蟻似的,不敢出一言。
她知道柳氏在嘲諷自己從前做過歌姬,確實是個不太光彩的活兒。
當(dāng)年爲(wèi)了生存,在青樓、富貴人家還有皇宮裡做了五個年頭的歌姬,每日賣笑唱曲兒,月錢卻不多。
後來她只好進(jìn)太子府來當(dāng)個下人,想著月錢多了,養(yǎng)活自己也容易些。
菀青正想著,頭頂傳來如嬌鶯初囀般的聲音:“爾等下賤之人,也就只配伺候本宮的手了。罷了,你去把那火盆裡的栗子取來罷,烤太久了可不好。”
菀青諾諾的應(yīng)了,用火筷子將栗子從火盆裡一個個的挑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放在帕子上,捧至柳氏面前。
栗子剛從炭裡挑出,熱騰騰的很,捧在手心暖烘烘的。
她很久沒這麼暖和過了,但很快就被燙的有些不適了起來。
柳氏並不接,只是斜睨了那栗子一眼,淡淡開口道:“還燙著呢!你且捧著罷,待涼些了本宮再吃,也正好給你暖暖手。”
柳氏話音剛落,便有人前來報,說是許太醫(yī)來了,柳氏忙命人請進(jìn)來。
菀青對這許榮甚是不屑。這許榮是太子府最常用的太醫(yī),且是受柳氏指使的卑鄙小人。
許榮見柳氏受寵,便急急的攀住了這棵大樹,與柳氏做了不少害人的勾當(dāng)。
近日,衛(wèi)良媛有孕,他們便籌劃著如何做掉衛(wèi)氏腹中的孩子。
“娘娘,您就安心罷,只要在衛(wèi)良媛的安胎藥里加入這兩味藥材,她面上無礙,可服用的時間一久了,她生下的便是死胎,身子亦會受損。”
許榮拱手作輯道,嘴邊的笑意愈來愈深,“衛(wèi)良媛子嗣一除,娘娘也算是能安心一陣子了。”
許榮與柳氏聊了將近一個時辰,菀青手中的栗子如火般灼燒著掌心,又熱又痛,接著手麻麻的,漸漸失了知覺。
“怎麼?燙?那便到外邊去跪上兩個時辰罷,也好涼快涼快。”柳氏注意到菀青疼痛難忍,厭惡道。
外頭大雪紛飛,冷得人哈出的氣在睫毛上凝成了冰碴。
菀青跪在雪裡,寒氣直往身上鑽,凍的她抖抖嗦嗦的,雙膝已有疼痛之感,她知道這些年來積下的病又發(fā)作了。
雪地寂寂無人,她跪著跪著就想到了兒時,父親請來名師教自己撫琴、唱曲、作詩讓自己練就了一身的好本事。
“菀兒,日後你定要有出息,嫁個好人家,光大我崔家門楣!”
父親的這句話寒了她的心,她才醒悟,原來自己只是用來“光大門楣”的棋子和犧牲品。
後來家道中落,她便成了掙錢的工具,歌姬,下人,什麼低賤活兒她沒做過?什麼折辱人的苦她沒受過?
她雖不得不接受生來命賤的事實,可她依舊不甘不願!
她不願再在柳氏這兒受苦受辱,任人欺凌。她要逃出太子府去,她要讓柳氏付出代價!
可是她知道自己未免也太妄想了。
她無權(quán)無勢,她什麼都不是,她什麼都無能爲(wèi)力,她誰也靠不了,她什麼法子也想不到……
甚至她的命都不在自己手裡。
天色愈來愈暗了,暮色蒼茫。雪漸漸停了,可風(fēng)卻大了起來。
寒風(fēng)透骨,吹的梅枝的影子在雪地上一晃一晃的,彷彿正抽打著菀青的影子。
月漸漸高了,溶溶的月光瀉下來,她的影子愈顯的黑了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