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江南, 我怎么剛才好象看到一個貌似鄭理的物體……喲,永福在啊。”袁穗推開門楞了一下,隨即聰明地住嘴, 熱情地招呼著。雖然表面上不著一絲痕跡, 但是袁穗的欲言又止還是讓盧永福很是煩燥起來。他討厭這種感覺, 這種站在一旁看著被悄悄排斥的感覺。從三歲母親離開, 獨自生活在那個家里開始, 他就面對了太多的欲言又止,他是那么清楚沉默背后更殘忍的潛臺詞。所以,盧永福略點點頭, 便走了出去。
看到盧永福的身影完全消失,袁穗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有些煩惱地?fù)u搖頭:“奇怪, 怎么每次見到他我都覺得這么大壓力呢?”
“恭喜你, 這說明你是正常人。”易江南不客氣地翻了翻眼。
“對了,易江南, 告訴你一個事兒,”袁穗的神情變得很不爽起來,懷孕以來變胖的臉蛋子很輕松地就鼓了起來,“那個上來砸醫(yī)院的民工給放出來了。”
“什么?!”易江南吃了一驚。
“因為新聞單位的介入,市內(nèi)所有的媒體都在第二天都頭版頭條出了新聞。而且?guī)缀跛械妮浾摱家贿叺沟仄蛩? 這也不奇怪, 只要發(fā)生醫(yī)患糾紛, 弱勢群體立刻就變成香餑餑了。只是這次, 太過份了, 主任被勒令停職檢查了。”
“那你呢?”易江南清楚醫(yī)院的規(guī)定,所以馬上想到做為接診的袁穗沒這么輕易可以脫身。
“切, 有什么,我就當(dāng)是產(chǎn)前帶薪假,休息一下,好好跟我兒子念念《十萬個為什么》。”袁穗輕輕松松一笑。
換其他人或許易江南還會操心一下對方是不是故做輕松掩蓋心底的郁悶,不過對著眼前的袁穗,易江南倒一點不懷疑她是在強(qiáng)顏歡笑。她一直都知道袁穗不喜歡做醫(yī)生,尤其是不喜歡做牙醫(yī)。她這一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做家庭婦女。
身在醫(yī)院,這兩年愈演愈烈的醫(yī)患糾紛見得不少,沒有腹誹是不可能的,但總是想著待在牙科這樣低風(fēng)險的科室,跟這些拉著橫幅打打殺殺的場面實再是沒什么交集,所以總還是保持著旁觀的冷靜。可是這一刻,望著自己還留著典孚味道的手腳,易江南終于有些無法無動于衷:
“憑什么那個人傷了人還可以放出來?憑什么要主任停職檢查?如果真是醫(yī)療事故那就鑒定,判刑,寫檢查有什么用?如果不是醫(yī)療事故,那又憑什么寫檢查?”
“公安局的說了,太多新聞媒體采訪,而且有民工團(tuán)體游行,他們不好做什么,以免引發(fā)更大的社會矛盾。上次那個女大夫被當(dāng)眾脫光衣服游街的事情不也不了了之了。讓主任停職主要是保護(hù)她,因為公安局的說一般這種情況下,醫(yī)院沒賠錢之前,主要責(zé)任人有可能會被跟蹤、報復(fù)。”
“你是接診的那個,那你現(xiàn)在風(fēng)頭火勢地還到處跑?!”易江南坐了起來。
“放心,我老公比你緊張,每天跟進(jìn)跟出的。而且,醫(yī)院賠錢已經(jīng)成了板上釘釘?shù)氖聝海亵[也沒意思了。而且咱們科這次算是臭了街了,不過也是托福,聽嘉嘉說這兩天上來看牙的病人一個手能數(shù)完,大家上班倒是輕松多了,只是年終先進(jìn)科室獎是徹底沒希望鳥。”
一股氣就這么憋在心口上,悶悶的,象被人塞了一團(tuán)棉花一樣,吐不出來,咽不進(jìn)去,想象平時一樣忽略掉卻更是不能。外人看著那般光鮮體面的職業(yè),可是里面的辛苦又有誰知道?且不說每兩天輪一次的夜班,單是每天從早到晚拿著器械、戴著口罩護(hù)鏡,對著各式各樣的牙齒,眼看著腿一天比一天細(xì),胳膊一天一天粗,就算易江南這么萬事不上心的人,也忍不住會對著鏡子閃一閃神。更不要說因為是全市的唯一家國家級重點牙科專科,平時病人太多,所以科里只要是三年以上醫(yī)齡的,百分之七十都有輕重程度不一的膀胱炎,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個個有胃病。而做為科室的頭,黃主任除了以上兩樣之外還另外硬是給熬出了嚴(yán)重的靜脈曲張。結(jié)果到頭來,一場莫名其妙的,不可能有結(jié)論的“醫(yī)療事故”就給送家寫檢查,正在評級的事多半也黃了。
易江南一把把地抓起著片塞進(jìn)嘴里,好象嚼也不嚼就直接吞了下去,把那股無奈和郁結(jié)一口吞了下去,橫梗在那里的一口真氣隨著食物緩緩滑進(jìn)食道,漫漫地溢了開去。
“哇,怎么這么多吃的?”不能不說袁穗的視力和嗅覺都有些遲鈍了。
“這是貌似鄭理的那個物體送的。咦,說著呢,這東西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袁穗眉頭一皺,“這個倒霉孩子,肯定是知道那個事兒,怕你瞎想所以買一堆吃的來讓你緩壓的。”想著彼時易江南眼中有些凌厲的光芒隨著零食的吞咽也一隱而去的情形,有些鬼崇地笑了。
“他要這么緊張我就不會等我快出院了才出蒲頭。”易江南滿嘴都是食物地哼哼著。
易江南對著零食流水線一般的吃相著實是比較駭人的,怕教壞肚子里的家屬,袁穗扭過頭:“除了我和他,連老娘都不知道你一不開心就狂吃零食解壓的怪癖。這個,早告訴你,什么時候都要透過現(xiàn)象看實質(zhì)嘛。哇,芥辣小生!我的!我的!”
易江南翻了翻白眼:“麻煩你告訴我,哪個女生不愛吃零食好不好?在鄭理眼里,全是實質(zhì),就我一個是現(xiàn)象。喂,我是病人!你還真好意思跟病人搶啊!姓吳的!把你們家媳婦領(lǐng)回家,下次喂飽了再來!”
不管易江南樂不樂意,訂婚的事情居然就在女主角缺席的情況下被盧永福在飯桌上跟老娘敲定了。只要他愿意,盧永福先生對于女同志們的殺傷力還是沒有太多年齡限制的。易江南不太清楚自己接下來應(yīng)該或者說可以怎么辦,事情的發(fā)展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她能夠控制的范圍。但是不做垂死掙扎就不是易江南,所以,月黑風(fēng)高夜,跟老娘做悄悄話狀:“老娘,那天把盧某人看清楚了吧?”
“唔,咱們家盧女婿那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吃飯的時候都誰在啊?”忍受老娘約十五分鐘狂轟濫炸的褒義詞培訓(xùn)以后,易江南終于打斷老娘問。
“唔,有誰?我們家兩個人,盧女婿,還有他那個姓梁的助理啊。”
“怎么他們家沒大人出面嗎?”易江南很陰險地成功做出困惑狀。
“哦,說是從加拿大趕回來的路上,他們家很重視你,吃飯的時候他爺爺親自打了電話過來,說是到時候訂婚宴上見。我跟盧女婿說了,還搞什么訂婚宴,直接結(jié)婚就行了。你知道他怎么說?”老娘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薄薄的紅:“他說女人一輩子的大事,一定要給你全世界最體面最難忘的婚禮,所以,所有的程序他都要做全,做到。老娘從來不求你嫁得體面、富貴,只求你能找到一個象你爸一樣真正疼老婆的人就好。老娘看得出來,盧女婿對你是真的上心。”
看著老娘臉上幸福的表情,易江南自動自覺地閉上了嘴。她感覺自己越來越象一顆雞蛋,而盧永福正成功變身一塊懸在她頭頂人氣爆棚的大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