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夜班時間,每班列車間隔二十分鐘。我們大概在站內待了四分鐘,因此最多還要再等十六分鐘才會有一班車來,最好的情況是不用等。
但最好的狀況并沒有來臨,隧道內一片黑暗、安靜無比。
「舉起雙手。」帶頭的探員又喊了一遍。他大約四十歲,白種人,先前絕對待過軍中。是國防部的人,不是FBI。散發出來的氣很像我先前碰到的那三個探員,但眼前這位年紀或許比較大,或許也比較聰明、高明一點。說不定這是一軍,不是二軍。
「我會開槍的。」帶頭的探員大喊,但他沒開槍,只是嚇唬嚇唬我而已。他們要隨身碟。我知道它在哪,而他們不知道。
最好和最糟的狀況之間還有一個中等狀況,就是列車在八分鐘之后到站。
八分鐘上下,或多或少會差個幾分鐘。
拿槍的探員又往前跨了一步,其余三個人也跟進。對面月臺的探員靜靜站在原地,長椅上的年輕人以空洞的眼神看著這一切。
隧道內還是一片黑暗,安靜無比。
帶頭的探員說:「所有麻煩事在一分鐘內就可以畫下句點了。告訴我東西在哪里。」
我說:「什么東西在哪里?」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
「什么麻煩事?」
「我們快要失去耐性了。還有,有個關鍵因素你沒考量到。」
「什么因素?」
「不管你有多聰明,你的想法都不會是獨一無二的。事實上,你的頭腦說不定還滿普通的呢。也就是說,既然你想得出它在哪里,我們也想得出來。也就是說,你的存在是多余的。」
「那就快啊。」我說:「去動動腦吧。」
他將槍稍微舉高,手臂打得稍微直了一點。他拿的是葛拉克17,里頭可能裝滿子彈,重二十五磅。目前市場上最輕的軍用手槍,部分零件是塑膠材質。探員的手臂又短又粗,大概可以永遠維持舉槍的姿勢。
「給你最后的機會。」他說。
對面月臺的年輕人從長椅上起身,走開了。步伐又長又不協調,不完全走在直線上。他準備要浪費二美元的儲值點數,換取安寧。他走到出口,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沒有證人在場了。
中等狀況:列車六分鐘后進站,或許吧。
我說:「我不知道你們是誰。」
持槍的探員說:「聯邦探員。」
「證明給我看。」
持槍的探員移動槍口,對準我的軀體中央,朝肩膀點了一下頭。他背后的探員接收到訊息后走了出來,跨到持槍探員和我之間的無人之境。他止步,將手探進外套口袋,拿出皮制警徽套,舉到我視線高度,然后讓套子打開。里頭有兩張識別證,但上頭寫什么我都看不到。離我太遠了,而且識別證上方的塑膠套又有磨損。
我往前一步。
對方也往前一步。
我來到距離對方不到四英尺的地方,看到皮套上方那格放的是制式的國防部情報局識別證,看起來是真貨,而且沒有過期。下面那格放的是某種搜查令或委任書,要求看到此文件的人全力配合文件持有者,因為他是直接為美國總統執行任務。
「很棒。」我說:「比為了糊口飯吃的人還高一等呢。」
我退了回去。
對方也退了回去。
帶頭的探員說:「我們做的和你過去做的沒什么差別。」
「史前時代的過去。」
「現在是怎樣?面子問題?」
中等狀況:列車五分鐘后進站。
「是實不實際的問題。」我說:「如果你希望某件事有妥當的結果,你就應該要自己去辦。」持槍探員的手臂放低了,不再與地面平行。現在他瞄準的是我的腳。
「我會開槍的。」他說:「只要你的腳還好好的,你就不肯思考、不肯招認、什么也不記得。」
沒有目擊證人。
無計可施的時候就說話吧。
我問:「你們為什么要那個?」
「哪個?」
「你知道是哪個。」
「國家機密。」
「是要攻擊還是防守?」
「當然是防守,它會毀了我們的信譽,讓我們的發展倒退好幾年。」
「你們這么覺得啊?」
「我們『知道』事情會那樣演變。」
我說:「這么聰明啊?那就繼續運用那份聰明才智去找東西吧。」
他瞄準了更確切的位置,我的左小腿。
他說:「我數到三。」
我說:「祝你幸運啰。如果你數到一半卡住了不知道要怎么繼續,記得跟我說一聲。」
他說:「一。」
這時,我隔壁的鐵軌開始發出嘶嘶聲。詭異的金屬泛音跑在隧道內的一輛列車前頭。泛音后方緊隨著一團熱空氣,以及較低沉的隆隆聲。隧道內的一段彎曲墻面被列車大燈照亮了。感覺起來很漫長的一秒內,什么事情都沒發生。接著列車沖進我們的視線之中,速度極快,傾斜過彎。它搖搖晃晃,隨即打直,急速奔馳,接著煞車系統發揮作用,發出各種嗚咽和尖鳴,讓列車慢速從我們身邊駛過。不銹鋼閃閃發亮,光線熾熱,零件咬合,嘎吱嘎吱。
一班開往上城的R線列車。
可能有十五節車廂,每節都坐了零散的幾個乘客。
證人。
我轉頭看著帶頭的探員,他的葛拉克手槍已經收回外套下方了。
我們站在月臺北端。R線用的是舊型車廂,每節車廂有四個門。第一節車廂就停在我們的隔壁。
我算是在第一道門的附近,而國防部的探員在第三和第四道門附近。
門開了,所有的門。
列車另一頭尾端有兩個人下車,他們走開了。
門還開著。
我轉向列車。
國防部探員也轉向列車。
我往前踏了一步。
他們也往前踏一步。
我止步。
他們也止步。
我有兩個選擇:我可以走進一號門,他們就會走進三號門和四號門,和我置身在同一節車廂。我們可以搭整晚的車。我也可以不上車,再等個至少二十分鐘,讓他們像之前那樣把我困在月臺上。
門還開著。
我往前踏了一步。
他們也往前踏步。
我走進車廂內。
他們也走進車廂內。
我頓了一拍,又立刻后退,回到月臺上。
他們也退了出來。
我們靜靜站在原地。
我面前的車門像門簾似的關上了。門緣的橡膠條相觸,發出「噗」的一聲。
我感覺到列車吸收著電力,大量的伏特和安培。馬達運轉,嗚嗚作響。五百噸重的鋼鐵開始移動了。
R線用的是舊型列車,有踏板和雨溝。
我往前屈身,手指勾上雨溝,先將右腳腳趾塞到踏板上,接著再塞左腳。
身體平貼在金屬和玻璃上,像海星那樣環抱著車廂外弧。MP5緊緊壓在我的胸膛上,我用力勾住手指和腳趾。
列車開始移動了。微風輕輕扯動著我,隧道的堅硬邊緣迎面而來。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腳舒展得更開一點,臉頰緊貼車窗玻璃。
我和列車一同被吸入隧道之中了,墻面與我的間距大約是六英寸。
我轉頭看來時的方向,發現帶頭的探員站在月臺上,一只手揪著頭發,另一位探員舉起葛拉克手槍,但隨即又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