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麥迪遜廣場公園緊鄰麥迪遜大道南端,貼著大道盡頭的二十三街。麥迪遜大道橫跨一百一十五個街區,最后接上通往布朗士的麥迪遜大道橋。你可以走這條路去洋基球場,但其他路線更好走。我打算一路移動到五十九街路口,也就是它全長的三分之一處。如此一來,我就會置身在第三大道和五十六街路口(麗拉.侯斯上次說她不在這附近)的一方。
那一樣是個好起點。
我搭公車過去。公車緩慢又笨重,若以常識判斷,它并不會是行為極端的逃亡者選擇的交通工具。正因為如此,它對我而言是完美的掩護。目前交通量很大,公車從許多站著或坐在車內的警察身邊經過。我看著窗外的他們,他們卻沒有半個人回望我。坐在公車上的人幾乎等同于隱形。
我在五十九街下車,終結了我的隱形狀態。這里是主要商業區,因此有許多游客,也因此每個角落都有安撫民心的警察。
我過十字路口來到第五大道,在中央公園尾端找到一排攤販。我買了上頭印著「紐約市」字樣的黑底T恤、一副假太陽眼鏡、一頂印著紅蘋果的黑色棒球帽。我走進一間旅館大廳的廁所換裝,以全新的樣貌回到第五大道。執勤員警和他們執勤官最近一次對話已經是四小時前的事了,而人在四小時內會忘掉很多事。我猜他們大概只記得高大和卡其色兩個詞吧。我沒辦法改變我的身高,但換上一件黑上衣說不定就能蒙混過去。再配上印了字樣的T恤、太陽眼鏡、帽子后,我看起來就像個尋常的外地白癡。
基本上,我也的確是外地來的白癡,我根本沒有掌握真正的線索。
尋找秘密據點本來就很困難了,要在人口密度高的城市內找秘密據點,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我現在做的,不過是把隨便幾個街區分成四等分,按照搞不好一開始就大錯特錯的方向感來移動,試著想出一些理由來縮小搜尋范圍。
四季酒店。不會近在咫尺,但會在移動起來還算舒服的近處。
意思是?開車時間兩分鐘內會到的地方?走路時間五分鐘內?哪個方向?我想不會是在南方,不會在東西向干道五十七街以南。那是一條雙向道路,六線道,總是車水馬龍。若以微觀地理的角度來看曼哈頓,五十七街就像是密西西比河。它是一個障礙,一條界線。溜到北方安靜、黑暗的街區會是個較吸引人的選項。
我看著車子和行人來來去去,心想,不會是開車時間兩分鐘內會到的地方。開車意味著缺乏掌控權,缺乏彈性,會耽擱時間,會碰上單行道、找不到停車位。車子停在臨時停車接送區時,有可能被人記住外型,車牌也可能被追蹤、比對。
在城市里,走路總是比開車好,不管你是誰都一樣。
我走五十八街,來到旅館的后門。它就和前門一樣富麗堂皇:銅褐色的涂漆,建筑石材,旗子飛揚,穿制服的提行李小弟,戴高帽的門衛。一長排禮車停在路邊等候,林肯、賓士、梅巴赫、勞斯萊斯。價值遠超過一百萬美元的車子就擠在全長八十英尺左右的路段內。這里還有個卸貨區,灰色鐵卷門是拉下來的。
我站到一位服務員隔壁,背對旅館。我接下來該去哪里?馬路對面除了高樓大廈的生硬輪廓線外什么也沒有。這些建筑物大多是公寓,一樓都租給了知名店家。正對面有家畫廊。我從兩根鉻黃色的汽車保險桿之間鉆過去,到馬路對面看看窗戶中展示的畫。然后我再轉身回頭看。
旅館左方靠公園大道那一側沒什么有趣的東西。
我望向旅館右方,看著一路往麥迪遜大道延伸過去的街區,忽然有了一個新想法。
四季酒店是近幾年才用高得有病的預算蓋好的。周遭環境安靜,附近建筑都很豪華、方正,有新有舊。但這街區的西側有三棟老房子,占地不廣,只有其中一面鄰接馬路,是五層樓高的磚造建筑,長年日曬雨淋、外墻斑駁脫落、龜裂、沾染污漬,感覺很破舊。窗戶很臟,楣石變形下彎,屋頂單調乏味,屋簷長滿野草,老舊的防火逃生梯沿著二到五樓排出一個個Z字。這三棟房子看起來就像一張甜美笑容當中的三顆爛牙。其中一棟房子一樓租給了一間餐館,但現在沒在營業。另一棟的一樓是五金行,最后一棟曾被某間公司租下,但他們遷離太久了,我完全看不出他們可能是做哪一行的。每棟房子的店面一旁都有一道不起眼的窄門,兩道門旁邊有一整排門鈴按鈕,代表它是公寓,老餐館隔壁那道門只有一個門鈴按鈕,代表二到五樓都是同一個使用者在用。
麗拉.侯斯并不是定居倫敦的烏克蘭籍億萬富翁,那是她瞎扯的。換句話說,不管她的真實身分是什么,她都有預算上限。肯定是一大筆錢,因為她有辦法在必要時刻住進四季酒店的豪華套房里,但那大概不是花都花不完的錢。
在曼哈頓,要買連棟住宅至少得花兩千萬美元以上,租一個月得花好幾萬美元。
要是住我眼前這種破舊的住商混合大樓,就可以用更便宜的價格換取到隱密性,也許還有其他優點。沒有門衛,也比較沒有人會窺探。也許旁人會認為餐館和五金行之類的店家日日夜夜、無時無刻都在進貨,所以他們就算在不規律的時間來來去去也不會被懷疑。
我一路走過去,在那三棟老房子對面站定,抬頭瞪視。人行道上接連不斷的人潮從我身邊擠過,我于是走到排水溝蓋上,免得擋路。有兩個警察在麥迪遜大道和五十七街路口,等于在我斜對角五十碼遠的地方。
他們沒在看我這邊,所以我將視線轉回建筑物上,暗自回想先前做的假設。
地鐵六號線的五十九街──萊辛頓大道站就在附近,四季酒店也在附近,第三大道與五十六街路口不在附近。我不在那附近呢!有隱密性,成本低。五項全部符合,太完美了。
所以我想,我要找到就是眼前這種建筑物,它坐落在旅館后門以東或以西步行時間五分鐘內可及的扇形區域內。不會再更北了,不然蘇珊.馬克就會將車子停在中城,然后從六十八街附近的地鐵站出站。也不會更南,因為五十七街構成一個心理障礙。絕對不會在另一個完全無關的區域,因為他們用四季酒店當掩護。如果他們的藏身處在別的地方,他們就會用別的旅館當掩護才對。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物在紐約遍地都是。
無懈可擊的邏輯推演。
說不定是完美過頭了,肯定產生了一些限制性。
如果我堅決認定我的假設是正確的,認定蘇珊.馬克打算在五十九街出站、由北方繞回目的地,認定五十七街是跨往南方的心理障礙,那么五十八街就是唯一的可能性了,她們就在這里。要從曼哈頓繁華地帶街區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大概就要花五分鐘,因此,從旅館后門投射出的扇形區域大概會落在我現在閑晃著的街區內,或東邊的公園大道和萊辛頓大道夾出的那個街區,而破舊的住商混合大樓在這兩個街區都很罕見。在錢潮的卡位下,那種住宅很久以前就銷聲匿跡了。我現在盯著的三棟房子極有可能是這個郵政區域內僅存的住商混合大樓。
因此,我現在很可能就盯著麗拉.侯斯的藏身處。
可能性很高,但極不可能成真。
我和任何人一樣相信運氣這種事,但我還沒到喪失理智的程度。
但我也相信邏輯,而且可能比一般人還信。帶我來到這里的,正是邏輯。我從頭到尾再考慮了一遍,最后決定相信自己。
因為還有一個因素推了我一把。
同樣的邏輯思考,把另一個人也帶到這里來了。
史普林菲從人行道跨到我身旁的水溝蓋上,說:「你也這么覺得?。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