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去窯廠的路上有說有笑,劉修然很愛絮叨,一路上都在說方家三公子方青倔。
林初因從娘親的話里可以聽出,方青倔是個很有文采的翩翩公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喜歡閑云野鶴般的生活,卻不比兩個哥哥有雄心壯志讓爹爹在朝中某個一官半職。
娘親似乎對這門親事很是滿意,還講了一些她和方青倔小時候的事情。從中能看出,之前的林初因似乎很中意方青倔,至于方青倔中不中意林初因,她卻沒有聽出來。
林家的窯廠很大,偌大的院子里,坐落著一處大窯和一處小窯。大窯燒大件的瓷器,小窯少一些家用的器皿。
院子里擺的瓷器也是聆郎滿目,瓷器和陶器擺放有序,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讓人看的眼花繚亂。
大院的后頭還有一處小院,小院里多是制作瓷胎和上釉的地方。現在正有幾個工匠挽著袖子一陣忙活,有的上釉,有的挑水,有的拉坯,還有的坐在桌前專注地雕刻瓷胚上的花紋。
大院里的大窯前,已經站了不少臂膀粗壯的工匠,他們正守在窯門前準備開窯。
大院中央還擺了一處臺子,臺子上面擺了幾盤子水果和兩臺香爐。
眼下林府里祭拜的人還都沒有到齊。
林家大老爺林固成,著一身藏藍色長袍立在及臺前。今日他容光煥發,眼睛里溢滿了期待。
林固成的后面并排站著林家的二老爺和四老爺。
二老爺林翔越負手而立,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身旁站的是二夫人趙元香,趙元香和趙翔越一樣,靜靜地站著也不說話。
而四老爺林建中,卻是四下打量著這個院子,怕是對于這個窯廠覬覦已久,心頭盤算著這么大的窯廠何時能夠落到自己手中。
林建中的夫人王笑藍站他的身旁,一雙大眼睛也轉動著四處打量,待看到二夫人趙元香時,還一扭頭,翻了一個白眼。
這時,一身白衣的林慶宏快步而來,四夫人看到他,立馬抬手喚了一聲:“喲!慶宏來了,怎么沒帶你娘子過來?”
林慶宏是二老爺林建中的獨子,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睛光射寒星,兩彎俊眉渾如刷漆。
林慶宏家中有一位妻子,名叫江書芹,娘家曾經家財萬貫,父親又燒的一手好瓷,當年為了鞏固二老爺在林府的地位,他就硬著頭皮把這位小姐娶進了家門。可誰知,剛把這她娶進家門沒多久,江府就因劣瓷的事情破產落敗了。
況且江書芹長相不好,體型肥胖,幾乎比他這位夫君都重上兩倍,肥胖的臉頰上只給五官留了一點地方,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如此樣貌不詳的摸樣他林慶宏怎么都喜歡不起來。
因著這些,他總是被人說笑,尤其是他這位四嬸,每次見到他都要提上一提。
對于四嬸的嘲諷他已經習以為常,只是輕輕給他行了一禮,而后默默地站在了父親的一旁。
四夫人見他這般,卻也不以為然,搖著扇子輕聲道:“唉!說起書芹,我這個四嬸還真是有愧,前個書芹來我院里要茶葉,說是給她娘家送去。但是咱們林家的茶葉都歸我們老四家管,若是缺斤少兩的,我以后也不好交差,這便沒有給她。但是這丫頭是個倔脾氣,一氣之下把我們家的桌子都給砸了,那桌子可是紫檀木做的,值不少錢呢!若是書芹的腦子稍微好使一點,也不至于是非不懂。”
四夫人的話,在場人都聽的明白,她這是當著大老爺的面指責慶宏嫂子,好讓二老爺一家子出丑。
作為一家之主的林固成倒是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連二老爺和二夫人都很沉得住氣,均是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一旁的林慶宏則蹙起眉頭道:“桌子多少錢,四娘回頭讓你院里的丫頭去我那里取便是。”
一聽此話,財迷的四夫人則趕緊掰起手指頭算了起來。一旁的四老爺林建中見狀立馬低喝一聲:“算什么算,別在這里丟人,書芹是慶宏的媳婦,那就是咱們林家的人,一家人還算什么錢不錢的。”
林建中這句話抹殺了四夫人不少銳氣,只見她撇了撇嘴道:“算就算了吧!誰讓書芹是二嫂家的兒媳婦呢!這書芹不懂事,也是二嫂家的事情,回頭管教管教便是了。”
四夫人一向都尖酸刻薄,抓著理總是不依不饒。而二夫人則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從來不在乎四夫人的冷嘲熱諷。對于家中那位肥胖而又有些傻傻的兒媳婦,她雖然不喜歡,但也不會說一句嫌棄。倒是二老爺和林慶宏,有時候覺得書芹丟人會對她一頓責罵。
又過了一會,只見劉修然母子三人緩步走來。
一看到大夫人過來,四夫人立馬上前笑迎道:“我的姐姐啊!你們可算來了,我還在擔心你們誤了時辰該怎么辦,這祭拜若是誤了時辰,可是會毀了這些瓷器的靈性呢!”
劉修然望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四夫人,只是淡淡一句“這不是沒有來晚嗎?”就繼續向前走去。
一旁的林初因打量了一眼她這位四嬸,此人也就三十出頭,長的還算標志,只是舉手投足間卻有著四五十歲的老態。一身藍色的衣裳也與的她的年齡不符,顯得有些俗氣。
“四嬸好!”林初因輕輕給她行了一禮。
“哎呦!因因今天打扮可真是漂亮。”四夫人上下打量著林初因,抓起她的小手一陣稱贊,“你看看這小臉蛋,可比四嬸年輕的時候好看多了,還有這鮮嫩的小手,一看就是貴家小姐的手。誰若是娶了我們家因因,那可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林初因不明白四嬸為何抓著她一陣稱贊,只是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說,我們家因兒和徐少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劉修然突然插上一句。
四夫人則是揚了揚眉,“那可不是,因兒這么優秀,有很多地方甚至都比我家寧兒強。雖然琴棋不怎么樣,但是卻做的了一手的好瓷,這也是托大哥的福氣啊!若不是繼承咱們林家的產業,哪能學到老爺子祖傳的手藝呢。”
“那可不是,誰讓老爺是長子呢!若是四弟是長子,那不也能繼承家業嗎?”劉修然顯然見慣了這般局面,心平氣和的接下四夫人的話。
四夫人吃了一癟,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方才娘親說我什么來著,寧兒怎么能跟因因姐比,娘又在這里說笑了。”
此時,院里突然傳來一道輕柔女子的聲音,嘴里還輕斥著自己的娘親。
林初因轉頭望去,只見一身青衣的曼妙女子緩步走來,她一雙大眼睛里含著笑意,小巧的嘴角微微翹起,紅唇微張,扭著楊柳細腰,看上去有些嬌羞嫵媚。
這就是林初因的堂妹林初寧?
林初因還在疑惑,只見女子輕步走到她的身前,牽起她的小手笑道:“寧兒聽說姐姐前幾日中暑暈了過去,眼下可是好利索了?寧兒這幾日只顧得練琴,也沒有去好好看望一下姐姐。”
女子說著,又從腰間取出一方香囊塞到林初因的手里,“姐姐!這是寧兒專門為你做的香囊,里面放了木槿花,聽說此物可以祛熱。你帶在身上,千萬不能再中暑了。”
眼前如此溫婉的女子,讓林初因一時難以招架。之前聽素素那么說林初寧,她還以為自己的堂妹是個蠻橫不講理的霸道丫頭。沒想到她卻生的這般美麗溫柔,就連她同為女子看了都有些動心。
“姐姐不喜歡?”望著林初因閃動的眼神,林初寧輕聲問道。
“喜歡,喜歡。”一時恍惚的林初因立馬接下她送來的香囊,頻頻點頭。
“你看,她們兩姐妹就是玩得好。”四夫人笑盈盈地搭話。
“所以,娘以后就不要總是拿我跟因姐姐比了,我哪能比得上她呢!”林初寧望著自己的娘親又嬌斥一聲。
“好好好!不比,不比。”四夫人輕笑著點了一下林初寧的額頭。林初寧便害羞地低下頭去。
林初因是第一次來林家窯廠,她迅速地掃視著院子里的一切,驚訝的發現,古代窯廠居然可以這么氣派。
雖然他們用的是柴窯,但是燒出來的瓷器絲毫不輸給現代的電窯和氣窯。
望著院子兩旁擺放的陶瓷,林初因實在忍不住,跑上前一陣驚嘆。
打小就在陶瓷堆里長大的林初寧,看到這些自然不會如此驚訝,可是眼前的林初因卻不是真正的林初因,看到什么都覺得稀奇。
在十幾雙眼睛恨不得盯穿她的后背之時,她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失態,便急忙跑回父親身邊站好。
“因兒最近是不是身子不好?開完窯以后,讓你娘請郎中來給你看看。”大老爺林固成突然開口問話。
林初因立馬搖了搖頭,“爹!因兒沒事。”
林固成沒再多問,繼續站好準備祭拜開窯。
“我沒有來晚吧?”這時院外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來。
林初因再此回頭望去,只見一身白色衣衫的翩翩少年氣喘吁吁地跑來,此人的眉眼與林初寧很像,偏瘦的臉頰多顯書生之氣。許是跑的急了,他停在院中微喘著粗氣。
父親林固成并沒有回頭看他,只見四夫人笑盈盈地跑到少年跟前,幫他拍著后背,道:“我的小祖宗,你跑這么快干嘛?開窯的時間還沒有到,不急不急。”
林初因還在打量著這個少年,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位少年有些眼熟,他身上的氣息跟四夫人完全不同,即便是林初寧,也少了他身上的幾分清新淡雅。
此人便是四夫人的小兒子林云青,十四歲,正值花季的年齡。
走來的林青云看到林初因正呆呆地望著自己,立馬上前摟住她的肩膀。
他這番舉動可是嚇了一下林初因,只聽林青云低聲道:“因因姐,我前幾日借給你的書你可是看完了?我這幾日又向志琰那小子討了幾本,你要不要看。”
林青云一邊說著還一邊挑著眉毛給她眼色,林初因先是有些呆愣,接著又點頭,臉上是抹不去的尷尬。
“云兒,不可這般無禮。你都已是十四歲的大人了,怎可對你姐姐這般毛手毛腳。”一臉冷然的四老爺突然出聲指責。
林青云并不害怕父親的呵斥,只是揚了揚眉,依舊沖著林初因笑道:“因因姐,晚上我和志琰去找你。”
林初因傻愣愣地點了點頭。如此可以看出,以前的林初因跟這位堂弟關系還挺好。
開窯祭拜乃是林家祖先上傳下來的,在他們這些制瓷人的眼里,每一件陶瓷都是有靈性的物體,就像人的生命。
從拉坯成形,到出窯修瓷,每一樣下來都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中間任何一個環境都馬虎不得。
太陽漸漸向西邊落去,窯門被工匠打開。人們眼里都閃現著激動和期待。
一家之主的林固成帶領林家上下齊齊跪下,沖著窯門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林初因跪在人群中,此時她的心里卻有些忐忑,她開始擔心,初出茅廬的自己要怎樣擔負起為弟爭奪家產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