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空中又飄起了陣陣細雨,雨水打過枝葉‘噼啪’作響,忽然從天際飄來一片落葉,在風中搖曳著,隨后伴著雨水跌落在地上。
青瓦石柱的屋檐下,紫衣晃動,就這么的走進了風雨中,抬頭仰望天際淋漓的細雨,緩緩的閉上了眼眸。
冰涼的雨水從天際飄落,順著她的發絲、臉龐而下,匯聚成流,從頸脖間流進了紫色的衣衫之內,貼著她的肌膚滑落。
風依舊,雨輕彈。
緩緩的睜開眼睛,清冷的雙眼微瞇,靜靜的凝視著眼前已成廢墟的涼亭,還有在廢墟之中依舊醒目的殘破匾額,眼眶中的濕潤與雨水摻雜,順著臉頰滑落了她微張的嘴唇里。
微抿了一下唇,將喉間的苦澀咽下,抬起腳步,沿著青石板上一步一步的走著 ,每走一步,便有一段難以割舍的往事浮上心頭。
是年幼時,那亦師亦母的紼瑤手把著手,將畢生功力傳授給她,更是她經常慈愛的坐在劍舞亭中,拿著木梳替她挽起發髻,給了她無數童年的溫暖。
是二八年華之時,劍舞亭中忽又多了一位白衣劍客,將情根深種,最后卻是無聲的錯了年華,留了滿身傷痛。
雨,緩緩的從蒼穹飄落,打落在廢棄的青石青瓦之上,滴落在布滿青苔的青石板上,濺起晶瑩的水花,繼而又匯聚在一起,向低洼處流淌著。
幽幽的嘆息一聲,回蕩在風雨之間,彎腰在一處石階上坐了下來,依靠石柱之上,抬眸仰望著從蒼穹飄落的雨滴,清冷的雙眼之中滿是憂傷之意。
那是一年盛夏的夜色,他也是坐在這個地方,擦拭長劍,收起行囊,獨自一人離開了他們的家園,承諾歸期之后共結連理。
可是……卻始終不曾歸來,就這么的一年一年的,芳華不再。
風吹過,在風雨之中發出陣陣的嗚咽之聲,在她的臉上輕撫著。這風,可是看出了她內心中的憂傷?
“沙沙……滴答……”
是雨聲?腳步聲?不想去管了吧,就這樣靠在久違的家園中,任眼眶中的濕潤連同雨水滑落臉頰。
風瀟瀟,雨更急。
白衣男子撐著油紙傘,走到她的身邊,為她擋住了風雨,與她靜靜凝望。
靜默無聲,就這么任由風雨越飄越急。
“你怎么來了。”蕭韻慢慢的問道。
“不是說等雨停了再來嗎?”白羽不答,反問道。
從忘川鎮撤退,轉眼又過了十多天,終于來了他
們昔日的家國,昔日趙國的皇都,邯鄲。可是剛到邯鄲卻又下起了瓢潑大雨。
說好的,等風雨停了一起過來,然而未曾想她卻一個人,迎著風雨靜佇。
蕭韻沉默了一下,道:“不知道,看著這滿天的風雨,就想出來看看。”
“你呀。”白羽抿唇,深邃的眼眸如水,滿是心疼之意,轉而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將雨傘移向她的身體,盡量不讓雨水再次飄落在她的衣衫之上,道:“出來就出來,帶把雨傘也行啊。什么都不帶,萬一感染了風寒怎么辦?”
“感染風寒?”蕭韻默念一聲,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道:“自從那日國破之后,除了受傷,我便再沒生過病。”
即便是病,也是心病。
白羽望著蕭韻嘴角的苦笑,只感覺心頭一痛,伸手拭去了她臉色的雨水。
“六年了,好快。”起身,走到那塊殘破的匾額前,借著雨水,用衣袖擦拭著匾額上的大字,長長的睫毛上掛著的,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白羽站在蕭韻的身后看著蕭韻的一舉一動,忽然仰頭苦澀的咽了一下唾液。邯鄲,劍舞亭,曾經記載著他們所有的幸福,可是如今還剩下些什么?
低頭,默默的走到她的身邊彎下腰,將壓在匾額上的碎石搬開,道:“我們重建這里吧。”
將這個廢棄的劍舞亭恢復原貌,可好。
蕭韻猛然的抬頭看著白羽的臉,眼中滿是詫異之色。他的臉色十分堅定,她知道,若是自己點頭,白羽一定會將劍舞亭重建。
正如當年她說喜歡碧玉蓮花臺,他說了會送給她,結果真的將碧玉蓮花臺贈送給了她。
碧玉蓮花臺,天底下每一個舞姬都想要踏上的舞臺,最后卻成了她一個人的舞臺。
“不必了。”靜默良久,蕭韻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眼睛盯著匾額上的三個大字‘劍舞亭’,眼神卻是復雜無比。
趙國國破,已成事實,即使他能將劍舞亭完全恢復原貌,可是那些傷害終是會殘留在心間的。這些天她想了很多,與其日日沉寂在痛苦之中,倒不如將痛苦銘記在心,化悲痛為力量,待到暴政被推翻,再來重建也不遲。
“這個地方,留在記憶中就好。”緩緩的眨了下眼睛,忽然主動握上了白羽的手掌。白羽垂下眼眸看了眼手心上的那只手,嘴角浮上了絲絲笑意。這是她六年后,第一次主動握上他的手,在他們昔日的家園之中。
一紫一白兩道身影,就這么的佇
立在這片廢墟前,靜靜瞭望遠方,一瞬間風雨之中似乎只剩下了他們的背影,在回憶著,找尋著,這遲來六年的溫暖。
“韻,你的生辰快到了。”沉默良久之后,白羽慢慢的開口說道。
“是嗎?我忘記了。”蕭韻輕輕一笑,聲音又似惆悵,又是憂傷。
她生辰的前三天,是她師父紼瑤逝去的日子,而生辰當天,是當年從白羽師父手上接受到他死亡的消息。生辰過后不足十天,趙國國破。
這么多的痛苦悲傷全部匯集在了她生辰的時候,她不愿也不敢記得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因為每每接近她的生辰,她便會痛不欲生。
白羽側目,望著蕭韻略帶蒼白的臉,一滴雨水從她的發絲而下,貼著她的臉頰滑落,然后順著下巴滴落。
這樣的她 ,卻是那么的凄美。
手掌拂過發梢,順勢而下,帶著淡淡的暖意在她的臉頰之上輕撫著,低聲說道:“這么些年,苦了你了。當日我重傷昏迷,不能與你一起分擔痛苦,現在我回來了,我不會留著你一個人獨自承受這一些。
別怕,從今日起,我會一直陪著你……”
聲音越說越輕,似乎在她面前囈語一般,忽然手中的雨傘飄落在地上,緩緩的張開雙臂,將她纖弱的身體緊緊的擁在懷中,貼近了胸膛溫暖著。
雨聲更急,風吹過綠葉,顫抖的枝葉嘩嘩作響。
柔弱的身影在他寬厚的肩膀中,微微的顫抖著,無言的合上了眼睛,任由淚水混合著雨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六年前,我錯過了一個承諾。”
“……”
“如今,我只希望這個承諾與你來說,不會太晚。”
“……”
“我們,成親吧。”
“……”
低沉而磁性的話語,伴著風雨嗚咽著,卻清晰的在她的耳邊傳入了心間。蕭韻默視著白羽深邃的雙眼,只覺得有種澀澀的感覺浮上了心頭,堵住了咽喉,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遲來了六年的承諾啊,此刻再次聽他說出,只是為何覺得心口那么的酸楚。
“對不起,讓你獨自的承受了六年的痛楚,遲來了六年的婚約,你還愿意接受嗎?”白羽垂下眼睛,深邃而又滄桑的眼眸凝視著蕭韻清冷的眼睛,再一次的問道。
蕭韻無言的聽著白羽的話語,忽然緩緩的眨了幾下眼睛,眼眸忽然彎出弧線,眼底深處閃動著朦朧的情緒,點了點頭,道:“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