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寶清,呂律路途越是熟悉。
當天晚上繞過尖山,在大片的低山丘陵地帶中過了一夜,並沒有出現(xiàn)任何狀況。
明天中午,就能抵達燕窩島了。
早上起牀的時候,呂律和陳秀玉都變得鄭重,都換了乾淨的衣物,陳秀玉還特意仔細梳洗了一番,這才收拾行李,騎著馬前往燕窩島。
兩年的時間,一路所過,看到的一切,還是熟悉的模樣。
最大的變化,大概就是知青回城,大量減員後,變得冷清,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恍惚間,呂律不由想起,初到燕窩島忙著自建住房的情景。
萬千知青的到來,可沒有現(xiàn)成的住房分配,無奈,只有大家自己動手建房纔有住所。
初來乍到,都只能暫住在農(nóng)場提供的馬架子或是帳篷內(nèi)。
好在,燕窩島建房子完全可以就地取材,周邊就是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木材取之不盡,需要用到材料,自由砍伐就行,並不受限制。
“你看那些房子,砌牆的主要材料就是草坯子,當時啊,草坯子還被知青們稱爲北大荒的一大特產(chǎn)。”
兩人騎著馬,走得並不快,呂律一路給陳秀玉介紹著看到的一切。
“草坯子?我只知道土坯子。”陳秀玉也是滿眼好奇。
“大荒裡有大片的原生態(tài)黑土,千百年來的落木腐朽積澱而成爲肥沃鬆軟又有韌性的土壤。地面上年復一年地長期生長著茂盛的草,密密麻麻的新老草根已將地下兩尺多深的土壤織成一個整體的板塊,草坯子就取自這種土壤。”
呂律解釋道:“取草坯的工序很簡單,先用鐵鍬清除地面上的雜草,再垂直向地下四面切挖,切成一尺見方的土坯模樣,然後從下面平鏟起來,就是一塊草坯子了。
這種草根交織的草坯土塊比想象中堅韌,不易破碎,是砌牆的好材料。跟用模具做土坯,往裡面加切碎的稻草麥稈一個道理。
蓋屋頂?shù)拿┎菀膊挥贸睿肿友e到處都有,只要下力氣去割就行了?!?
從小生活在山裡,還沒到過這等一望無際的平原地帶,對於陳秀玉的衝擊也是不小,一望無際的田地,在裡邊轟鳴的機器,寬闊平整的土路,時不時就能看到的幾座屋舍……都能吸引他的目光。
“這些路,比山裡的好!”好奇之餘,陳秀玉也有著越來越強烈的羨慕。
“這些路算啥?等到了冬天,這裡啊就是個冰雪世界,常態(tài)氣溫在零下三十多度,如果寒潮來了,能降到零下四十多度,那可比山裡還冷。
那個時候,大江大河都成了上好的公路,平坦無比,都沒什麼坡度。汽車都能在江河上跑?!眳温尚χf道。
“啥,汽車能在江河上跑?汽車那種大鐵疙瘩,那麼重,就不怕被壓塌?”
陳秀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冰厚著呢,有的都能凍穿河底。別說是空車了,就即使裝滿東西,都受得住,只是輪子上的防滑鏈子一定要裝好?!?
呂律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人們常說,男人出去小解都要記著拿根棍子,邊撒尿邊敲碎尿冰棍,以免被撐到,這話聽起來有點懸,但確有放出來的自來水凍成冰棍的現(xiàn)象?!?
“自來水?”陳秀玉滿臉疑惑:“那是啥?”
呂律微微愣了下,反應過來,這年頭,在大荒裡哪有啥自來水,用水都是從河裡去取,或者是挖出來的井。關(guān)鍵是到了冬季,有自來水管連通,也被凍上了。
“呃……有點類似咱們家的壓井,建在外邊,比那還方便,在南方的城裡很常見,水廠供水,用管子連通千家萬戶,水龍頭一打開就能放水出來,不用到河溝或是井裡挑水?!眳温尚÷暯忉尅?
“還真是方便!”
陳秀玉又多了一些羨慕,只是這次是關(guān)於南方的。
“這些東西,以後慢慢跟你說,咱們倆得加快些速度,中午的時候趕到,正好蹭上中午飯?!?
“嗯吶!”
兩口子一抖繮繩,帶著六條狗一路跑了起來。
臨近中午的時候,終於抵達燕窩島農(nóng)場四分場。
都在田地裡忙著水稻和大豆的收割,還未到午飯時候,本就已經(jīng)沒多少人的農(nóng)場裡,更是看不到啥人影。
呂律領著陳秀玉,直接到分場的辦公處,還未靠近大門口呢,已經(jīng)有人叫開了:“哎哎哎……那誰,停下停下!”
呂律聞聲,稍稍勒緊繮繩,放慢了腳步。
叫住他們的人呂律沒見過,是個幹部模樣。
“你們幹啥的呀,這樣橫衝直撞的,喲喲喲,看狗!”
那幹部出聲詢問,聽到元寶它們的兇聲,驚悸地後退幾步,一臉提防。
呂律和陳秀玉翻身跳下馬來,揉了揉元寶腦袋,讓它止住兇聲,他笑著說道:“同志,我以前是四分場的知青?!?
“回城了?”
“是回城了,不過,我又回到大荒裡來定居了?!?
“都回城了還回來幹啥,混不下去了?”
那幹部搖搖頭,神情有些不屑。
“是混不下去了!”呂律也不惱,順著他的意思來。
對於知青回城,拋下農(nóng)場,讓農(nóng)場運轉(zhuǎn)一下子變得非常吃力,留下來的人,多少對這事兒有些耿耿於懷。
他這也算是實話,在上海那些日子,確實窩囊。
“伱這是來找活幹還是咋地?”
那幹部看著呂律又是騎馬又是領著狗,關(guān)鍵是身上還挎著半自動,又覺得有些不像:“來打獵的?”
話一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對,哪有帶著姑娘出來打獵的?
“打獵只是順便,主要是過來看看老朋友?!眳温尚Φ?。
“老朋友……你們找誰?”
“分場場長雷蒙?!?
“雷蒙,他現(xiàn)在可不是啥分場場長了,被調(diào)到副業(yè)隊喂牲口去了?!?
嗯?
呂律聽到這話,微微一愣,他連忙問道:“咋回事兒啊?”
“前段時間,分場裡出了些事情,他被撤職了。你們要找他,就去副業(yè)隊,這個時候他應該在餵豬?!?
那幹部說完,轉(zhuǎn)身回了樓裡。
呂律微微皺了下眉頭,雷蒙被撤職,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本想叫住那幹部問問具體情況,但轉(zhuǎn)念一想,馬上就能見到雷蒙了,還不如直接問他。
他當即叫上陳秀玉,再次騎上馬,朝著副業(yè)隊方向跑去。
雷蒙被調(diào)去餵豬了,這對雷蒙來說,絕對是很大的轉(zhuǎn)折,他這些日子,一定過得很不好吧!
副業(yè)隊坐落在燕窩島分場場部的西北角,主要有釀酒廠、榨油房、養(yǎng)豬場、養(yǎng)雞場、種馬場,還有果園、蔬菜基地和紅花100種植基地。
雖說副業(yè)隊在很多人看來是個清閒活計,但實際上,幾乎什麼事情都要做。呂律自己就有切身體會,在副業(yè)隊呆著,那也隨時會被調(diào)往地裡邊幹活,尤其是搶種搶收的時候。
現(xiàn)在這時間段,就屬於農(nóng)場搶收的時候。
那麼大面積的農(nóng)場,幾個月的辛勤努力的結(jié)果,不趕緊抓緊時機收起來,等到霜雪來了,可是會有嚴重損失的,那些可都是心血。
真正應了那句話:我是革命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大概在副業(yè)隊最大的好處就是食堂的飯菜很可口,比其他連隊都好。
副業(yè)隊嘛,自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養(yǎng)雞養(yǎng)鴨的單位能錯的了。
呂律記得,食堂一改善伙食,立馬外單位的饞嘴兒聞著味兒就來了,特別是知青最積極,弄得食堂司務長都沒轍,只能嘆口氣:“吃就吃吧!都是兄弟連隊的吃客朋友?!?
被雷蒙照顧著進了副業(yè)隊的呂律,也正是因此,最是感恩雷蒙。
他除了來到農(nóng)場的兩年多時間裡,跟其他知青一樣,在田地裡辛勞,在冰天雪地裡折騰,在林場去伐木,去捕魚隊跟著打魚,其餘幾年的時間,就一直呆在副業(yè)隊。
工作也確實清閒了很多,非但沒餓著,還吃住得挺好。
呂律和陳秀玉趕到副業(yè)隊的時候,在偌大的副業(yè)隊轉(zhuǎn)了一圈,果然沒有看到雷蒙。他初步估計,雷蒙應該是被調(diào)去搶收糧食去了。
見養(yǎng)豬場裡有職工餵食出來,呂律見是個熟面孔,副業(yè)隊的一個復轉(zhuǎn)軍人,叫江繼紅,老職工了。
“江大哥……”呂律遠遠地喊了一聲。
挑著水桶出來的江繼紅擡頭朝呂律看來,辨認了一陣後,驚喜道:“小呂啊……”
他放下?lián)?,快步朝著呂律走來:“你咋回來了??
剛從豬圈裡出來,江繼紅渾身帶著一股子豬圈特有的屎尿味兒,本來想握手的,可手都伸出來了,見自己髒兮兮的手,又趕忙縮了回去。
“我回來看看雷大哥,我到場部問了,說是已經(jīng)調(diào)到副業(yè)隊,我就過來了?!?
“雷蒙啊……唉!”
江繼紅微微搖了搖頭:“他今天被調(diào)去收割稻子去了,你知道,他幾乎樣樣精通,過去開收割機去了!得要等晚上纔會回來?!?
關(guān)於雷蒙,江繼紅似乎也不願多說什麼。
他上下打量著呂律,笑道:“看你小子穿的人模狗樣的,混得不錯吧!”
“一般般吧,我現(xiàn)在又回到大荒裡來,在伊春山裡邊落戶,還娶了媳婦兒……這是我媳婦兒秀玉!”
呂律笑了笑,接著向陳秀玉介紹道:“這是江大哥,我在副業(yè)隊的時候,沒少照顧我!”
陳秀玉立刻笑著叫了聲:“江大哥!”
江繼紅也打量著陳秀玉,回頭衝著呂律笑道:“是個好姑娘,你小子有福氣啊……走走走,跟我去我家裡,別在這杵著了,到家裡去喝水,等會兒食堂開飯了,一起到食堂吃飯,我請!?!?
“江大哥,你手頭事情忙完了?”
“就是喂喂牲口,還得鏟一下豬糞,沖洗下豬圈,不多的事兒!”
“我也在副業(yè)隊呆過,這事兒可不少,就不麻煩你了,我想先去看看我以前住的房子……對了,那房子還在不在?”
“在,都閒置著呢。”
“那行,下午我去打點野味兒,晚上到我那裡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