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巖山崩裂,天塌地陷。
立足山峰如火中灰,片片裂解,塵粉剛剛揚起便被大雨瓢潑蓋下,石塊砸入淵海,打出大浪。
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翻不出佛祖的五指山—
率領有崇部族,翻山越嶺,行走大地,鑿山挖河,建堤挖湖,引百川入海,平九州洪災。
十數年如一日。
雙腳丈量之路何止十萬八,到頭來,夢一場,既沒有破關,亦沒有得大日如來—.—
泡影噗的戳破。
打回原形。
空虛從四肢百骸中涌出,一絲一縷地擠到末端的指甲裡丶髮梢中。
閃電撕裂黑夜,墜落的巖石疊出層層氣浪,擠壓出空氣中的潮溼,白霧流走,拖曳如流星尾焰,清晰映在他的瞳孔裡。
嘩啦!
大量氣泡紛涌而出。
伴隨巨石砸落海底,淤泥膨脹開來,污濁視野。
樑渠疲憊地淹在泥沙裡,他已經沒有什麼力量再挪動了。
睡覺。
他閉上眼。
水面外電如狂龍,駭浪滔天,唯有水底一片安詳靜謐,爲巨石砸起,騰散起的泥沙緩緩落下。
「呼。」
大地如肺收縮吐氣。
身上海水一空,似被整個抽走。
無窮閃電隔開眼皮,映亮瞳孔,樑渠依舊閉眼,他懶得去看,更沒有精力去望,耳朵也被咆哮震聾,權當讓人掀開棉被。
轟!
咆哮消失。
冰涼海水倒流而回,包裹周身,將人影衝往不知何處,與萬千水藻別無二致。
掩藏泥沙中的精怪猛然出,一口咬住這從未見過的血食,崩斷了兩顆尖牙,倉皇逃竄。
有魚逃,有魚來,覺得牙咬不爛,是爲寶物,可以獻給大王。
樑渠依舊不理。
小憩·
黑海中央。
山脈綿延,如鯨露背。
山脊鋪就黑色的瓦片,瓦片上鐫刻流雲和捲浪,鐵黑色的鎖鏈自山腹中綿延,不知其幾千裡也,其上掛有彎鈴,彎鈴上有帶翼龍紋。
水流起伏,千千萬萬的龍紋鸞鈴奏鳴。
鎖鏈盡頭,背披水藻和巖塊的身影睜開雙目,金紅雙目投落到呼呼大睡的人身上,冷漠中靜謐無聲。
小小精怪擡眼打量,搖曳尾巴,志芯退開。
懸空寺。
積雪落滿塘石。
心猿湖波光流轉,宛若銀鏡,湖心菩提樹上,藍毛大猴依靠枝丫,啃動鮮桃,豐潤的汁水染溼手背毛髮,一條藍尾巴大毛蟲似的甩來甩去。
龍象丶明王丶諦閒丶楊東雄丶龍娥英及其餘四大真統長老俱匯於此,觀察弟子及朋友破關狀況。
湖面之上,畫卷斑斕。
六人各佔一處,徜祥斑斕星空,其中五人盤膝而坐,一動不動,獨中央一人,初時亦爲盤膝姿態,半日不到,忽地伸個懶腰,大字舒展,雖不雅觀,卻顯出愜意。
「隔0aa
小星猿吐出桃核,鼓動肚皮,故意打一個大大的飽隔引人注目,卻發現根本無人看它,生出幾分不滿,低頭望見湖面有人姿態學它,更爲不爽。
它抓抓腦袋,撓撓毛腮,見到池邊龍女,眼前一亮,掏一掏樹冠,竟從裡頭再翻出一枚鮮桃來,尾巴勾住樹枝,晃落到岸上。
「住持,這是——
龍炳麟指向湖中心呈舒展姿態的樑渠。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諦閒雙手合十,「樑施主盡顯天人恣意象,進展喜人吶。」
龍炳麟放下心來,他聽不懂前半句,卻是明白後半句。
其餘真統長老無不頜首。
天底下,再大的真統不及朝廷大,樑渠年少成名,自有過人之處,否則不會被懸空寺寄予厚望,展望根本佛,有此動態,顯然是率先勘破了什麼。
唯有龍娥英面色古怪。
天人恣意象,怎像睡著了?
樑渠睡姿向來很差,平日裡便和眼前一模一樣。
「吼吼!」
一隻藍毛猴子踏行積雪,竄到她身旁,手捧豔豔鮮桃。
周遭隱隱有人投來羨慕目光。
龍娥英回望諦閒。
「收下吧。」諦閒笑言,「此乃心猿之喜,常人求而不得之妙果。』
「心猿之喜?」
龍娥英接過桃子。
一夢不知幾載春秋。
樑渠疲憊昏沉的意識,終於從那十年混沌和喪氣中掙扎出少許,未曾永遠沉淪,他提振起少許精神,浮出識海喘一口氣,重新開始思索困境。
六魔五害。
這關,到底怎樣破?
十年治水,大夢一場,勘破錶象,不至一無所獲,是障礙?是惱亂?是留難?
矣。
睡得太久。
久到他頭重腳輕。
自己重新醒來,從山洞中走出時見到的白猿是無支祁?
一吼震碎山峰。
古往今來,唯有淮渦水君吧?
禹治水,三至桐柏山,驚風走雷,石號木鳴,夔龍土伯擁川,天老肅兵,功不能興—·應龍以戰逐去,頸鎖大索,鼻穿金鈴,徙淮陰之龜山之足下...
第二重幻境是神話傳說版?
重來一回,自己這次又變身成誰?
大禹還是應龍?
暮然回首,樑渠驚訝於自己仍能正常思考,他從未想過自己的意志能有如此頑強,石縫野草般充滿韌性。
嘩啦。
嘩啦。
模模糊糊,鐵鏈碰撞出響。
樑渠感覺自己的腿被一隻粗糙大手抓了起來,倒吊著,他睜開眼,上下打量。
獸形如猿猴,高五丈許,白首長髻,雪牙金爪,張目若電。
其形其貌,澤鼎上不知見有多少回。
無支祁!
「假的。」
他閉上眼。
「假的麼?」
他又懷疑。
「什麼是真?」
腦海裡浮出第三個念頭。
!
白猿抓住「雞仔」,小臂一甩。
!
世界旋轉。
樑渠後背同地面擠壓碰撞,猛然發痛,從骨骼到內臟咔咔作響,整個顱腔像是被撞擊的鐵鐘那樣震動,一口鮮血從口鼻同時噴出,暈染水中。
白猿將樑渠甩摔到地上,金目熊熊。
「竊了我的力量,裝死?」
嘶!
樑渠咬緊牙根,眼角抽搐,他伸手去摸,摸到了後背糜爛的血肉和硬物,摸到眼前,猩紅的手掌中是他碎裂的脊骨碎片。
治水是假。
夢白火是假。
此時此刻的痛是真!
不過無支祁說了什麼?
他又被吊了起來。
無支祁鼻孔噴出水流「澤鼎好用嗎?」
「什麼?」
樑渠雙耳鼓膜一早於出洞時便被白猿咆哮震爆,眼下不至聽不到聲音,
卻同漿糊一樣團在一起,只聽出是一個問句。
膨!
「哈~」
齒縫間溢出血沫,嗆得樑渠不住咳嗽,生命力不斷流逝。
堂堂宗師,居然被隨手甩了兩下就不行了。
「澤鼎,好用嗎?」
聲音清晰無比的傳入腦海,樑渠驚訝於自己又能聽見,咧開嘴。
「好用!」
無支祁同樑渠一樣咧嘴。
嘢!
地板完好無損,鮮血濺射更廣,像沙番茄砸到地上。
臻象的生命力拼命搶救,先天之軀破布娃娃般被粗暴縫合,這種縫合不是全無代價,好似虛無縹緲的壽命被削去一截。
樑渠痛的幾乎只能呻吟,腦子完全一團漿糊,用僅剩的脆弱心神問自己「是真,還是假?」
「是五害之奪命?」
思考。
快思考。
太累了,又痛又累。
狗日的六魔試煉真他媽折磨,早知道不來了,就這樣結束吧,隨便來個本命菩薩不算太丟人就行了·
先睡一覺吧。
樑渠閉上眼。
無支祁望著地上碎肉一樣呼呼大睡的東西,陷入無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