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就算是同期的。剛一進(jìn)宮,我就封了嬪,我早前便聽說,這在別的諸侯國可是要熬至少五六年的事?!?
笑:“我以為我很受寵,不過后來我知道,我比她們多的,不過是一夜恩寵。而這一夜恩寵,也不過是因為我來的國家比她們大一些。這,便是給我的賞賜吧?”
嘆息:“她們比較倒霉,才進(jìn)宮半年,國就滅了,卻還奢望著得到王上的寵幸,怎么可能?”
圍著井轉(zhuǎn)了一圈:“我的國也滅了,不過好歹我還比她們高上幾級??墒呛髞砦野l(fā)現(xiàn),這個封號根本不算什么。王上從不吝惜給女人封號,想起什么給什么,因為這些封號和這些女人在他心中都很輕,很輕……”
她張開雙臂。
寒風(fēng)吹來,鼓蕩起寬敞的袍袖,于火光明滅中,看起來真的很輕,很輕。
這還是那個坐在大榕樹下有些驕傲且端莊的女子嗎?她依舊是錦衣華服,然而在紛飛的灰燼中仿若破碎的羽翼,隨時會零落,飄散,無影,無蹤。
“你為什么要回來?你本是已經(jīng)走了,為什么要回來?你是大將軍的女人,如今怎么……”
后面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聽清,洛雯兒只覺手臂被狠狠拽了一把。
回頭,只見婉瑩白得不像人的臉色,唇亦是白的:“我什么也沒聽到,什么也沒聽到……”
如今在她混沌了十七年的人生終于有了這一刻的清醒,然而,這怕是危及性命的清醒。
洛雯兒聽著她的喃喃自語,忽然有些明白了……琪才人非死不可,或許不是因為她懷了不是千羽墨的孩子,而是……
那么祿貴人……寧貴人……會不會……
“在這個宮里,萬不能對任何人掉以輕心,萬萬不能……”
身后,豫嬪仿似凄厲的呼喊劃入耳中,緊接著,就聽“噗通”一聲水響……
“豫嬪……”
她一怔,猛然回頭。
可是井邊哪還有豫嬪的身影?
掙脫婉瑩,撲到井前,把住井沿。
尚未燃盡的紙灰忽閃著火星在眼前飄過,只能看到水面波動,聽到不規(guī)則的水聲,仿佛有著許多的不甘與絕望的瘋狂。
“救她,快救她!來人,來人……”
洛雯兒徒勞的伸著手,整個人幾乎要扎入井中。
婉瑩一把將她拖上來,拼命按?。骸皼]用的,這樣的人一心求死,救也是沒用的……”
的確,她喊了半天,連一個人都沒有出現(xiàn),就連那水聲,亦漸漸平息。
最后一星火光,搖搖飄過,湮滅在濃黑中。
這紙,是燒給我自己的……
那個端午的早上,曾有那樣四個年輕的女子花枝招展的坐在榕樹下,她們虛榮,她們矯情,但是她們有希望,她們的希望,就是那個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男子。
只是現(xiàn)在,什么都滅了,沒了,沒了……
“尚儀,該回去了……”
洛雯兒任著婉瑩扶起自己,幾乎虛脫的靠在她身上,口里卻喃喃著:“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婉瑩,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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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盼云和念青過來!”
碧遲宮內(nèi),洛雯兒對那個負(fù)手而立的背影說道。
“你要她們做什么?”
“我就是要她們過來!”
不想做任何解釋……她們大約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最后二人了,遲一步,可能就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盼云可以,念青,不行……”
“你把她殺了?”
雪色的背影忽的轉(zhuǎn)過身來。
宮內(nèi)光線陰暗,他的頭發(fā)還披散著,遮住了視線,使得那雙可以顛倒眾生的鳳目隱在陰影中,難辨情緒。然而洛雯兒莫名的覺得,那雙目光是陰森的,從未有過的陰森。
她不禁瑟縮了一下,但依然昂起頭,回視他。
良久,他冷笑一聲,卻帶出一聲輕咳,然后再也不看她,走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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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云來了,見了洛雯兒,愣了好久,才想起屈膝施禮。
洛雯兒方扶住她,她便開始哭:“姑娘怎么回來了?”
自是一言難盡,洛雯兒只是問起念青的事。
盼云沉默了片刻,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嘆:“只怪她,心比天高?。 ?
原來就在洛雯兒當(dāng)初離宮不久,千羽墨去了茹妃的辛嵐宮,二人飲酒作樂,直到深夜,然后便睡了??墒遣恢趺吹?,千羽墨醒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身邊躺著的是念青。
千羽墨什么也沒說,便走了。
可是茹妃不干了。
至于后來發(fā)生了什么,盼云也不知道。待她聞訊趕去時,念青只剩一口氣了。
聽辛嵐宮的宮女說,那夜是念青在酒里下了藥,迷暈了兩個主子,然后取代了茹妃,上了王上的床。本以為會一夜登了高枝,卻不想……
“怎么會這樣?”洛雯兒搖著頭。
她不敢相信,那個大眼睛尖下巴機(jī)靈得很的小姑娘竟會做出這種事,這怎么可能?
“姑娘,這事說出來,誰也不會信,連那幾個與念青一處,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小宮女都不信,唯有奴婢……”盼云抽噎著:“姑娘不知,念青一向就是個不服氣的。當(dāng)年,她想留下你,為的就是能跟著你過上好日子。可是你走了,她希望落空,然而又不甘心,總跟奴婢念叨著,即便能當(dāng)半個主子,即便像豫嬪那樣被冷落著,只要成了主子,就再也不用干伺候人的活了,也不用隨時隨地的被人打罵,朝不保夕。她能有今日,奴婢早就料到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洛雯兒喃喃著,忽然抓住盼云:“她什么時候死的?”
“就在姑娘走后半年,冬月十六……”
冬月十六……冬月十六……
洛雯兒已經(jīng)有些記不清兩年前的冬月十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好像是天香樓被雅客居陷害的一左一右吧?但一定不是與自己身份暴露有關(guān)。這么說,千羽墨是冤枉的……
然而念青的死畢竟和他脫不了關(guān)系,他應(yīng)該深刻了解茹妃是怎樣的人物,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念青會有怎樣的下場,可他竟是甩手便走了,莫非在他心中,一個小小的宮女就是命如草芥?可那畢竟是同他共度一夜春宵的女子,那得是鼓起多大的勇氣,下了多大的決心,冒了多大的風(fēng)險?他怎么可以這么薄情?
是的,他就是這樣薄情!連豫嬪,豫嬪……
奇怪,已是一天要過去了,宮中平靜得仿若死水,妃嬪投井這等大事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莫非是還沒有發(fā)現(xiàn)?
是了,那個地方十分偏僻,否則也不至于見了火光,聽到人呼救,卻是半晌沒有人過去……
“當(dāng)初的人,如今只剩奴婢了……”盼云抽噎著:“念青死了,琪才人被賜死,祿貴人病死了,寧貴人被豫嬪娘娘害死了……”
“你說什么?寧貴人怎么死的?還有祿貴人……”
“寧貴人一向聰明,有段時間,與令妃娘娘相處甚好,已是要由令妃娘娘引著去見王上了。她也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就跟豫嬪說了。當(dāng)然,誰知道有沒有炫耀的意思?”
盼云冷笑:“她們平日里雖算要好,暗地里盡是比較,當(dāng)日姑娘不也見識了嗎?于是豫嬪娘娘就使了計,假傳令妃娘娘的令,騙她去井邊等著……”
井……
洛雯兒的腦中霎時現(xiàn)出昨夜的凄涼恐怖。
“豫嬪娘娘自己裝扮成寧貴人的樣子,又蒙了面紗,去見王上??墒堑撡F人不知怎么得了消息,但是只聽了一半,于是也去了井邊,打算和王上來個偶遇,結(jié)果卻見寧貴人被人丟進(jìn)了井里。她嚇得不行,回來就病了,一直說胡話,沒多久就死了。然后那天晚上也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豫嬪娘娘似乎也沒見到王上,后來整個人就變得古古怪怪……姑娘,你怎么了?”
見洛雯兒面露嘲諷,盼云不禁停住話頭。
“這個是他來讓你說的嗎?”
“他?誰?”盼云不解。
“還能有誰?還有誰能讓你編個這么圓滿的謊?”
“姑娘,你……你以為奴婢在騙你?”盼云大驚,嘴唇都跟著哆嗦:“姑娘,你該不會也……”
“我沒瘋,瘋的是你們!”洛雯兒攥緊了拳頭:“明明是做下了,卻昧著良心,要把一切都涂抹干凈,真是演得一場好戲!不過也難怪,除了他,還有誰有這等本事?還有誰能讓你睜著眼睛說瞎話?”
“姑娘,你在說什么???”盼云往后退了一步,四處望了望,滿臉驚恐。
“豫嬪有一句話說得對……任何時候,對什么人,都不能掉以輕心!”
看著洛雯兒的異樣,盼云只覺得毛骨悚然,她小心翼翼的避開洛雯兒,就要往門口逃去。
“站??!”
腕子一下子被洛雯兒攫住。
“洛姑娘,求求你,放過奴婢,今天就當(dāng)奴婢什么也沒說。求求你,放過奴婢……”
“我放過你,他能放過你嗎?”
手一松,盼云直接被她推坐在地上。
“若想活命,你就好好待在這!”
語畢,洛雯兒頭也不回的沖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