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墨像是聽了世上最有趣的事,笑著站起來,撥弄簾上垂下的銀蒜:“小綸子,你真是謬贊了。就算孤無所不能,然而單單對這個郎灝,孤是無能為力。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說得動他,只是一旦這個人開了口,郎灝怕是更不肯帶兵了吧。”
銀蒜叮叮,似是在傾訴著一個眾所周知但誰也不愿點破的心事。
良久,胡綸嘟囔道:“小的就沒見哪個主子都事到臨頭了,還像您這么悠閑自在。”
千羽墨輕笑:“你伺候過幾個主子?”
胡綸語塞,他是六年前千羽墨繼承王位后方跟著他的,自是只這一個主子。
千羽墨丟開銀蒜,劃了落地的帷幕走進更深一層的帷幕。
“剛剛還說我有的是法子,可又一直喋喋不休,孤是不是該治你個欺君之罪?”笑聲又起:“暴風雨尚在天邊,卻要操心該不該收衣服,豈非不得一時的快樂?不若得逍遙時且逍遙,誰又知道那雨是否要跑到你的頭頂來下?”
紫色的寬袍大袖,施施然,飄飄然,終是緩緩掩入重重鮫綃之內,只余銀蒜叮叮,靜|香細細。
胡綸搖搖頭,嘆了口氣。
這些話,旁敲側擊的他也沒少說,千羽墨平時都是保持沉默,頂多笑兩聲,而今的確是形勢緊迫,千羽翼又行蹤詭譎,還弄了那么一個女人,他才忍不住了,結果千羽墨三言兩語的就給他堵上了,而且聽那意思,以后也別提了。
回想王上的心不在焉,他不由苦笑,這還真應了那句老話……皇上不急太監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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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茫茫水域,浮云靜止空中,在水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隨著水波的輕響微微蕩漾。四圍青山環繞,古木成蔭,靜寂幽深。
這就是云澤川?
月璃櫻和云峰對視一眼……似乎與別的河流沒什么區別。
千羽翼目不轉睛的盯著面前流動的長河,忽然拱手道:“無涯千羽翼,前來拜會云裔圣主,有事請教。”
除了流水嘩嘩,周遭寂靜無聲。
云峰奇怪的瞧了千羽翼一眼……這是在同誰說話?別不是急怒攻心神智混亂了吧?
他摸了摸腰間……好在還帶著銀針。
又暗示月璃櫻,稍后他若是出手,月璃櫻一定要幫他制住千羽翼,否則……
可是月璃櫻亦是望著流動的水波,神色凝重。
三人便一動不動的立在河邊,從清晨到中午……下午……晚上……
水波泠泠,滌蕩月光,一幅靜謐美景。
云峰不知千羽翼要待到什么時候,不覺松開手,再次探向腰間……
可就在這時,他看到千羽翼攥緊了韁繩。
“既是不肯現身,本將軍也便不再強求,稍后帶兵前來,縱使淘盡此河,踏平此山,亦不再讓你有半分容身之地!”
語畢,撥轉馬頭。
身后水聲忽響,一個清越的女聲傳來:“但凡有人求見,皆是齋戒沐浴,三跪九叩,尚不得見圣主一面,如今大將軍無視我云裔圣規,不僅不下馬虔誠禮拜,還要出兵威脅,是何道理?”
千羽翼轉了身,神色冷肅:“云裔有錯在先,難不成還要本將軍跪地求饒?”
波光粼粼的水面再次傳來那個女聲,卻是讓人難辨方向。
“云裔早有圣規,永不入世。但不知如何同大將軍有了牽連,又犯了怎樣難以饒恕的過錯,竟是需大將軍踏平云澤川?”
“本將軍不同你廢話,圣主若見便見,若是推脫搪塞,就此告辭!”
千羽翼果真無半句虛言,掉馬便走。
“大將軍留步!”
女聲略帶急切,緊接著,水聲爆響,云峰和月璃櫻眼睜睜的看著碎光閃閃的水面自中間裂開,現出一條細石甬路。而伴著水流向兩側退去,竟是有樹木,野花,溪水,小獸……一一浮現,端的是一幅森林奇景。
“大將軍,圣女有情!”
千羽翼神色陰冷,毫無驚喜之意,只沉聲叱馬,向甬路而去。
月璃櫻只覺此中怪異,然而卻阻攔不及,只能急速跟去。
云峰瞧了瞧四周,眉心一緊,可再如何不愿,亦是打馬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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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葉遮蔽,古藤纏繞的房間,清寒冷靜,一派幽綠。然而卻有一角,鮮花盛開,圍著一面人高的鏡子。
不同于銅鏡,這面鏡子仿佛水晶雕就,光滑晶瑩,如水如冰,隨著輕風劃過,現出層層漣漪。
此刻,微微波動的鏡面上正現出策馬飛奔的三人。
為首者,身形魁偉,衣袍如墨,黑眸如星,面容冷肅深邃,如斧刻刀削,醒目得只需看上一眼,便會轟然烙進人的眼里,心里……以至于自打他說了那句“有事請教”,而平日里“請教”的人太多,她本是心不在焉的瞟了一眼,卻是就這樣被牽系了目光,于是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直看了一天。
紅艷妖冶的唇角一勾,芙蓉色的云袖一拂,被鮮花包圍的鏡子忽的一轉,露出另一側的鏡面,質樸無華,幽深黯淡。
身子往后一斜,隨手抱來在榻上蜷作一團的雪狐,如雪狐般微瞇了眼,懶洋洋的靠在古藤編制的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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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一片奇花異樹前,千羽翼三人下了馬,在云裔人的引領下,走進一條枝葉交織的甬路。
月璃櫻冷眸一掃,暗自打量領路人,但見其身量苗條,體態婀娜,雖不至有傳說般美妙,然而舉動間,顰蹙間,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牽魂攝魄的媚態。
枝葉重疊,遮天蔽日,然而隨著甬路的深入,枝葉間悄然綻開淡黃嫩粉的小花,如螢火蟲般瑩瑩有光。
“圣女今日心情不錯,”領路的女子道:“否則也不能見你們這些俗人。”
語氣雖不屑,卻也不見千羽翼有所變色。
無非是想突顯圣女的尊貴吧,月璃櫻暗哼一聲,望向那次第開放的幽亮的小花。
“大將軍,請留步。”領路人微轉了身,禮貌而矜持。
三人便停住腳步。
云峰四處打量,月璃櫻則悄悄按住了腰間的寶劍。
俄頃,里面傳出聲音:“進來。”
千羽翼立即大步而入,月璃櫻與云峰緊隨其后,然而卻聽里面人道:“攔住!”
光亮一閃,不見兵器,卻好像有一堵氣墻擋在面前,任月璃櫻和云峰如何努力,都無法前進半分。
千羽翼背影如山:“在這等我!”
“大將軍……”月璃櫻急聲喚道。
千羽翼腳步一滯,卻是頭也未回,繼續向前。
“大……”
月璃櫻還要呼喚,冷不防手上一緊……
云峰攥住她的手,面色嚴肅的搖了搖頭。
她只能抿緊了唇,焦急的看著那個身影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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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側,是整齊的白衣侍衛,若不是胸部扁平,千羽翼還要以為他們是女人。
傳說云裔人不論男女皆溫婉秀麗,看來果真如此,然而若不是因為他們擁有神奇的法術,僅靠這樣的秀氣,要如何守住這一片土地,如何抵擋覬覦云澤川的千軍萬馬?
他暗自冷笑,抬了眸……
古藤榻,枝蔓妖嬈,散著無數朵細碎的花,如星光般忽明忽暗,于是那半是朦朧半是清寒的幽光迷霧一般的籠著歪在榻上的女子。
無風,一身殷紅如血的衣裙于明暗交錯之間徐徐浮動,恍若云霞,而她,則是于云霞間小憩的仙子。
她就是這一代的圣女……夏語冰嗎?
而最為惹眼的,是那一頭五顏六色的長發……雯雯剛到禹城的時候,也是這樣惹眼的頭發。
千羽翼看著那同樣漂浮的發,唇角不覺勾上一抹柔暖,仿佛看到那個小人兒如當初一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一心一意的想著那個人,所以沒有留心,斜倚在榻上的云裔圣女的眸光忽的一閃,腮邊亦浮出一抹旖旎。
然而千羽翼瞬間神思回轉,望向她。
她不動聲色的斂了心神,仿若無意的瞟了那被鮮花包圍的鏡子,娥眉陡然一蹙,唇角旋即一彎。
垂了眸,密長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所有暗涌。
“大將軍好像從來不會對人以禮相待,可此番卻是有事求問,難道亦要傲慢無禮?”
嬌嬌媚媚仿若天籟的聲音懶懶響起,似是對自己超乎尋常的美貌不以為意,或是習以為常,更或者是為了向人示威,然而即便是落在女人耳中,亦是不由得心神一醉。
云峰只覺得掌心一緊,待睇向月璃櫻時,但見她咬緊了唇,目光一瞬不錯的望住那個仿若花中仙子的女人。
他調轉目光,亦是望向那個女人,心里卻微微刺痛。
櫻璃,此刻你有沒有后悔,為了給千羽翼一個希望,于是騙他來此?于他而言,曾有一個希望煙消云散了,可是眼下,正有一個五彩斑斕的希望在冉冉升起。可是你呢,你的希望又在哪里?
“實是云裔有錯在先,本將軍為何要卑躬屈膝?”
“呵,大將軍因何認定是我云裔犯了錯?云裔避世十代,又怎會與塵世中人有所瓜葛?大將軍莫不是弄錯了吧?”夏語冰冷笑一聲,柔軟纖長如花蕊的手指輕輕撫弄雪狐光滑的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