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浮白策馬前行,一路向北,行了多日,終於到了北疆。
他也曾尋過其他鑄劍師,未想一連看了十八位鑄劍師,皆是無法可施,無奈,只得趕赴北疆。不料四下打聽,卻沒人知道他欲往之處。
眼見天色已晚,殷浮白只得尋了一家農戶投宿。這一戶中卻只有一個老者,殷浮白見他一人忙裡忙外,心中不忍,便幫著打水劈柴,又問道:“老人家,您一個人住在這裡?”
老者笑呵呵道:“我還有一個兒子,他今日上山打獵去了。”說到這裡也有幾分憂心,“卻不知爲何這時還未回來……”正說到這裡,忽聞遠遠山上,一陣虎嘯之聲。老者不由心驚起來,喃喃自語了一句,卻覺身畔一陣清風拂過,再看身邊那個穿月白衣服的小哥,竟已不見了蹤影。
一個時辰後,一名身材魁梧的獵戶連同殷浮白,一齊拖了一頭死去的猛虎回到了家中。
山野農戶,無甚美味,這隻老虎卻爲晚餐增色不少。油渣炒飯、野蔥湯、加上帶尖一大盤用紅辣椒炒的虎肉,吃得殷浮白滿臉是汗,那父子兩人猶在不停夾菜。獵戶道:“今兒要不是小哥出手殺了那隻猛虎,我只怕要是死在那畜生手下了!小哥你年紀輕輕,武藝怎的這般精熟?”
殷浮白忙道:“客氣,客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碗蓋住,他實在是吃不下第四碗了。
獵戶又道:“往日裡這裡並沒有老虎,前幾年,不知什麼人佔了樑魚務,那裡聚集的虎豹都跑出來了……”
殷浮白雙眼一亮,幾乎跳起來:“樑魚務,你知道那裡!”
這樑魚務乃是前朝大郡,如今它已荒廢多時,無怪乎殷浮白一路問去無人得知,只有常去深山打獵的獵戶才知曉一二。
那獵戶向殷浮白道:“去這樑魚務路程不近,但我從前打獵時偶然發現一條小路,是從一個斷崖下面穿進去,小哥你要去,我便教你。”
殷浮白大喜,忙作了個揖:“那就多謝大哥了!”
次日清晨,他把馬留在獵戶家裡,按那獵戶所言,一路前行。這一路上又遇到數只虎豹,他有輕功在身,亦不願多造殺戮,能躲就躲。幸而越往後走,猛獸越少,倒像是刻意避著這一帶。而那獵戶說的斷崖亦是輕易找到,殷浮白哼著小調,心想這來路如此順利,定是吉兆。
在第三天的傍晚,夕陽沉落之處,他看到一座荒廢已久的巨大城池。
那座城池以巨石壘積,遠遠看去泛著鬼子青的顏色。近看,才知是石上長滿了青苔。不知名的小蟲在上面爬來爬去,在如許空靈死寂之處,它們竟是唯一鮮活的生命。
這座名爲樑魚務的城池也曾輝煌顯赫,偌大一個城池中,兵營居東,民居在西,佛塔寺院位於中心,凌晨時白塔上千百隻風鈴同時響起,夜晚裡茶坊酒肆燈火掩映笑語盈門,釋放著無拘無束,獨屬於“人”的一份熱量。
而如今,它只是一座空城、死城,是巨人倒地後的殘餘屍骸。星星點點的夕陽餘暉照射其上,勾勒出一份最後的莊嚴。
殷浮白怔怔站在城門前,默默而立,終於慢慢擡步,走入了雖有掩映、實則已經坍塌大半的城門。隨即,他再次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他的面前不是那想象中的一片劫灰,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湖。湖中滿是茵茵綠色,深深淺淺如同碧玉一般的荷葉搖曳不休,只因未到開花時節,那份綠便愈發顯得明亮濃烈。在文人墨客筆下帶著江南風韻的荷花,此刻反而流曳出一份肆意的張揚。
湖畔,坐了個眉眼如刀的女子,身畔有一把宛如繁花的劍。
女子在喝酒,手中端著只青花海水龍紋杯,一杯一杯,喝得不急,但是一直沒有停。在她眉側有一道縱長的刀疤,卻絲毫不顯突兀。
湖水、大片荷葉、酒、劍、刀傷,在她身畔,似乎自成一方肅殺而孤寂的天地。盡殷浮白一生,他再未曾見過這般華美而蒼涼的景緻。
他一腳踏入,聲音清朗:“請問,可是袁樂遊袁姑娘?”
那女子瞥了他一眼,一仰頭又一杯酒喝了下去。隨即開口:“過來一起喝酒。”聲音中頗有幾分沙啞,近似於男子的聲音。
夕陽西下,廢棄城池,巨石與大湖掩映的奇妙畫面本就在殷浮白心中擊起萬點漣漪此時此刻,似乎也只有幾杯杜康才襯面前的景色。
於是他很乾脆地上前,把身上包裹放到一邊,地上還有一隻釉裡紅海水龍紋杯,他便抄起來自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覺得酒味甚烈,但著實醇香,是上等的好酒,讚美道:“真是好酒!”又喝了一口。
女子也不理他,又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飲下。
以夕陽爲伴,碧池爲映,那一夜裡,殷浮白與殺手閣上第一殺手袁樂遊整整喝了一罈烈酒,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時睡著。
次日清晨,殷浮白醒來時只覺身上頗有些冷意,他揉揉鼻子,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又見大湖邊有幾道溪流潺潺流入湖中,水極清澈,他便走過去洗了一把臉,就著喝了幾口,清甜甘涼,甚是舒服。
正在這時,昨夜那女子皺著眉頭,拎著一罈酒從一間木屋裡走出來。
殷浮白迎上前去:“袁姑娘,你好。”
袁樂遊也不理他,繼續皺著眉頭看著手裡的酒:“帶錯了,我最不喜這種清淡的酒,怎帶了這一罈過來?”
殷浮白便湊過來:“這種酒我見過,倒也未必非拿來喝不可。”
袁樂遊疑惑地轉過臉:“哦?”
殷浮白笑瞇瞇地問:“有鍋子沒有?”
湖中魚蝦極多,且不怕人,殷浮白輕而易舉便捉了許多上來。又撈了許多蛤蜊,逮了幾隻螃蟹,洗涮一番,把魚去了鱗片苦膽,一併都丟到鍋子裡,把那壇酒咕咚咕咚往鍋子裡一倒,尋來蓋子往上一扣,又拿了兩塊石頭壓上去,架火便開始煮。
不消片刻,一股帶著酒意的鮮甜香氣已經傳了開來,殷浮白樂呵呵地招手:“過來吃吧。”袁樂遊皺著眉看他,聞到香氣時亦未放鬆,擡頭卻見殷浮白一雙眼睛清澄之極,全無雜念,似乎他前來這樑魚務,不過是爲了邀她共進這一餐而已。
她終是慢慢鬆了眉頭,便走了過來。
吃過飯,殷浮白又收拾了鍋碗,袁樂遊忽然問道:“你想殺什麼人?”
殷浮白一怔,連忙搖手:“我不想殺人。”
袁樂遊道:“你來找我,卻又不想殺人?你可知我是什麼人?”
殷浮白忙背過身,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看了一眼,方纔轉回身笑道:“你是袁樂遊,殺手閣上排名第一的殺手。行蹤不定,但每年的這個月都會來樑魚務賞蓮。”他笑起來,“我找你,是想請你幫忙鑄劍的。”
袁樂遊表情略緩:“你可知我鑄劍的規矩?”
殷浮白笑道:“我聽說,你只爲劍法不輸於自己的人鑄劍。”
袁樂遊平淡道:“不錯,因此我只鑄過兩口劍。一口是崑崙掌門長青子的‘問天’,一口是我自己的‘繁花’。”
長青子乃是一代劍聖,而袁樂遊當然不會輸給自己,然而除這兩人外,她竟沒有鑄過第三把劍!殷浮白愣了一下,隨即拔出腰間止水劍,笑道:“滄浪水殷浮白,請指教!”
聞得他的名字,袁樂遊面色也不由變了一變,瞳孔微縮,雙眼霎時銳利如劍:“原來是你,卻也值得這把劍。”展手處,繁花劍已脫鞘而出。
繁花劍極盡奢華,黃金爲柄,翡翠爲飾,劍鞘上寶石一如大片鮮花開放。而袁樂遊劍法一如其劍,輾轉之間,劍尖似是幻出萬點金星,又如大片螢火蟲飛舞於天地間。前後左右,上上下下,周遭全都是她的劍招。何者爲虛,何者爲實?令人全然難辨。
殷浮白“啊呀”一聲,一時間也覺眼花繚亂。他最擅找出人劍法中的破綻,如今看來,幾乎她揮出的每一劍中,自己都可尋出破綻所在。然而問題也正出現在這裡,她的劍招,實在是太多了!
這就好比一個人面對著一盤菜,那可以輕易下筷,然而若換了一桌子菜,那到底是該夾哪一盤?殷浮白左衝右突,八方出擊,速度竟也跟了上來,劍指之處,皆是袁樂遊劍招中的破綻所在。
這幾式速度奇快,更需在劍法上有極大洞察力之人方可爲。袁樂遊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賞之色,劍鋒一轉,那點點繁花便全幻化成了利刃。先前她劍招變化已是極多,如今更是增了一倍有餘。更了得的是這些劍招雖然紛繁,每一招每一式卻均是力道不減。殷浮白暗叫不好,心道就算自己能看出破綻,可萬沒有一轉眼能使出這許多招的道理,還需另尋他法。他在劍術上心思轉得極快,轉瞬間已平直向前,一劍刺出。
這乃是崆峒劍法中的一招,全無花巧,師法自然,袁樂遊暗自點頭,劍尖處繁花再綻。殷浮白返身一劍,不求變化,樸直可觀,乃是東山劍法。
這是以簡馭繁之法,若不是殷浮白,天下只怕也沒幾人能掌握這些質樸天然之劍招。袁樂遊繁花再展,變化愈多。殷浮白也不管她的變化到底多少,反正自己所記的劍招如海,只依樣對付便是。雖則如此,心中卻也首次生出了自修習劍法以來的煩躁之情。
他可以抵擋袁樂遊的劍招,可是,卻也絕對破不了她的劍招。
他從來應變神速,洞察力驚人,所知曉的劍招更是遠超江湖諸人。然而,這些自來所向披靡的優勢在袁樂遊面前,卻全然沒了用武之地。她這一套變幻莫測、絢麗無名的劍法是他入江湖以來首度遇到的剋星。他難以取勝,卻也不甘認輸,便咬著牙,一劍一劍繼續拼下去。
如是近一個時辰,袁樂遊忽地收回繁花,淡然道:“可以了。”
殷浮白也收回止水劍,他手上汗水已浸透了劍柄,奇道:“怎麼講?”
袁樂遊道:“再打下去,我可以殺了你。”殷浮白聽得一驚,又聽她淡然續道,“我只是能殺你,但我贏不了你的劍法。”
殷浮白一怔,他只想到自己勝不了袁樂遊,卻未想過袁樂遊卻也奈何不了他手中的止水劍。這一局,終究不過是平手。
他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既非喜,又非憂,有些酸澀,卻又有些期待。
加上當年泰山峰頂對決一清子,這乃是有生以來他第二次與人打成平手,心中著實地佩服。忽又想到自己前來的目的,便忙去湖邊找到包裹,打開遞過:“材料在這裡,勞煩你了。”
看到那塊隕鐵,袁樂遊竟也怔了一下:“這是一百五十年前大西南的隕鐵天英,不見於世亦有百年,你是怎麼得來的?”
殷浮白靦腆一笑:“一個朋友送的。”
原來袁樂遊的鑄劍之處就在這樑魚務中。她不再搭理殷浮白,自抱著隕鐵研究,留下他一個人在大湖前。好在這裡水產豐富,殷浮白中午烤了兩串魚,晚上抓了三隻青蛙,挖了一塊藕,卻也吃得自得其樂。
晚上夜空中繁星點點,他仰面躺在湖畔的草地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玩。清冽的夜風吹過,他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合上了眼睛。
身畔忽然傳來響動,他便起身,笑道:“袁姐姐,你怎麼出來了?”
雖只相識一天,這女子又態度冷淡,但他因欽佩她的劍法,便換了稱呼。袁樂遊道:“你倒是自來熟。”卻也並未糾正,只道,“研究你那塊隕鐵研究累了,出來放鬆一下。”
二人並肩坐在湖畔,星光靜靜灑下,湖中的荷葉被風一吹,掀起一陣陣暗色的波瀾。殷浮白問道:“袁姐姐,這裡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大湖?”
袁樂遊淡然道:“當這裡還繁盛的時候,這個湖叫做碧明池。乃是依照原有小湖,人工開拓而成。過去每到佳節,滿城之人都要到這碧明池上乘船遊玩,通宵達旦,不去的人都會被旁人嘲笑。”
夜燈千盞,遊人如梭,那是何等絢麗多姿的景象。
殷浮白“嗯”了一聲,遐想當年情形,心馳神往,嘆道:“那可真美,袁姐姐,不知這碧明池三字如何寫法,是哪一個碧,哪一個明?”
這問話尋常,袁樂遊卻忽然發怒:“關你什麼事?問這個做什麼!”
殷浮白不解她爲何發怒,卻仍是誠誠懇懇道歉說:“對不起。”
江湖上這般出名的少年劍客,本應是性子驕傲飛揚,袁樂遊實未想到他竟能這般謙抑,心裡倒也和軟了幾分,便轉了話題,只是語氣依然生硬:“你的劍法不錯,但怎麼全是拾人牙慧?”
殷浮白自出道以來,從沒聽過這麼重的話,他卻也不以爲意:“我的劍法是和師父學的,還有不少是動手時看別人使的,這樣不好麼?”
袁樂遊道:“沒什麼不好,只不過這般下去,劍法要更進一步卻難了。”
殷浮白抓一抓頭,自言自語:“那該如何做呢?”他向後一倒,躺在了草地上,仰望天上繁星點點,下意識地又抓了根草叼在嘴裡。忽又問道:“袁姐姐,你的劍法真是漂亮,叫什麼名字?”
袁樂遊慢慢抽出繁花長劍,劍尖指天,她這把劍不僅劍鞘上裝飾華麗,劍刃上亦是鑲嵌了若干珠玉,略微一晃便是晶光燦爛,但絲毫不損其鋒利。
“我的劍法,名爲煙花九。煙花九變,每一變皆不相同。”
她從懷中掏出一支菸花,點燃後插在地上,紅黃相間的火焰不住噴射而出,映於湖前,有種難解難分的燦爛。殷浮白讚道:“真是好看!”
袁樂遊卻又抽出第二支菸花,這次點燃後空中顏色亦是極爲絢麗,她轉頭看向殷浮白:“這兩支菸花,本是相同的煙花本無區別,放出的火焰粗看相似,其實卻千差萬別,煙花九便是創制於此。我花了三年時間想出這一套劍法,其中奧妙,你自想去。”
她站起身,回去研究天英隕鐵。殷浮白一人站在湖邊,茫然四顧。原來從煙花變化也能體會出劍法中的道理,那麼世間萬物,是否都有共同之處?
他想到來樑魚務時,爲尋找那獵戶而殺死的老虎。那隻猛虎十分兇惡,尾剪如風,爪利如刃,一撲一抓此刻思來都有其法度;又想到白日裡抓魚時,那些草魚在水中一轉一折,極是靈活,似乎也有其道理所在。
猛虎與游魚的動作在他腦中來回打著轉兒,忽然間,這三年裡他對決的那七十九名劍客所使出的劍法又一一涌出。這些劍客皆是江湖中有名之人,所使劍法自也是精妙招式。他們風格各不相同,亦是各有所長。
他又想到自己所長之處,乃是一眼看出對方的破綻。然而如袁樂遊這般的劍法,自己看出破綻又如何?自己所知的這些招式,根本無法可破,除非,除非自己能夠獨創一套劍法,能夠盡破天下招式的劍法!
然而劍法又是如何創法?
他想得頭都疼了起來,卻依舊全無頭緒。便索性拋開這些,寧心靜氣地回憶起當年師父教給他的劍法。
那名江湖人本以內力拳腳見長,主要傳授他們的也是這些。他雖帶了一本劍譜,自己卻並不很曉得那上面的功夫。後來把劍譜留給他們三人,多少總有些償還救命之恩的意思。龍在田與嚴妝對那本劍譜興趣都不大,只有殷浮白照著劍譜,竟然練成了。
他問自己,劍是什麼?劍法是什麼?劍術又是什麼?
然後他惶恐地發現,喜歡了那麼久的東西,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袁樂遊在鑄劍室裡連呆了三日,第四日裡她再度到湖邊放風,赫然發現數日前那個清爽天然的年輕人,此刻竟是蓬頭垢面地坐在湖面發呆。
“嘿,小子。”她用腳尖輕輕踢一踢他。
殷浮白茫然擡頭,忽地問:“袁姐姐,劍是什麼?”
“能砍人的東西就是劍。”她好笑。
“哦。”他呆呆地應。
她忽然覺得有趣,拍一拍他的手:“你的手要是能砍人,也是劍。”
殷浮白想了想:“不行,我內力很差,手砍不動人,還是用劍吧。”他呆了一會兒,又問,“劍法是什麼?”
“劍法就是砍人的辦法。”她笑笑,“砍人砍得好,就是好劍法。”
殷浮白低下頭,繼續冥思苦想。
那塊隕鐵耗了袁樂遊不少心力,她後來連續半個月都沒有出來,殷浮白困守湖邊,心無旁騖。深夜裡,湖對岸的鑄劍室常常升騰出顏色各異的火焰,絢麗詭異之極,他竟是一無所覺。
又過半月,鑄劍室中火焰白日黑夜不絕,顏色轉爲詭異的青藍,最後五日才終於轉爲金黃,如金蛇亂舞,猛烈狂熱。
碧明池的白蓮菡萏初綻,一點點微白在濃綠間探出頭來,宛若滿天繁星。殷浮白恍若未覺,猶在苦苦思索。湖的另一側,火光愈盛,打鐵聲音日夜響個不停。一聲聲,一陣陣,彷彿要直擊到人的心坎裡。
終於到了最後一夜。那一日從早晨起便是烏雲密佈,天空低得幾乎可以壓到湖面,一呼一吸之間,空氣潮溼而悶熱,殷浮白抱著止水劍端坐湖畔,不言不動。
碧明池中的游魚不斷躍出水面,成爲這壓抑空間裡唯一活躍的生靈。
打鐵的聲音,依舊連綿不絕地傳來。
終於在夜晚,一聲雷鳴,震動四野,瓢潑大雨全無預兆地驟然灑落,不給人以任何喘息的空間。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殷浮白的衣衫便已淋了個透溼。
雨聲如擊金鼓,激盪在這廢棄已久的古老城池之中。
——咚咚咚;
——咚咚咚;
——出征的兵士已不在;
——千乘的將軍已不在;
——曾繁華如半個京城的樑魚務已不在;
——曾遊人如織的碧明池也已不在。
暴雨如織,籠罩四野,在這鋪天蓋地的大雨下,一切事物都無所遁形,碧明池、樑魚務、空城、天際,沒有什麼能夠避開大雨的鋒芒。大雨灑遍了樑魚務中每一個角落,一切都被打得透溼。高的樹,低的草,冷的水,熱的人,只要你在雨中,便避不過去。
這世間有沒有一種劍法,能如同這大雨一般,無隙不入,籠罩八方?
這世間有沒有一種劍法,能如同這大雨一樣,其速如風,頃刻難避?
殷浮白怔怔在大雨中立了半晌,忽然間心有所悟,一躍而起,合著雨聲舞起劍來。那劍光如水籠罩四方,竟與這大雨緊密相合,全無區別。
夜色深重如墨,間或一道閃電劈下,映襯著大雨中這一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少年身影。
一滴雨水自劍尖滾落,殷浮白盯著那滴雨珠,忽地朗聲而笑。
次日清晨,風住雨息。儘管經一夜風雨摧殘,許多花苞被打落水面,仍有大片白蓮一夕而開,恍然之間,如若大片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