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失之交臂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白居易當(dāng)年寫這一句的時候,不知道心里是否有暗諷琵琶女矯情做作?
許七安就覺得叫做紅袖的花魁娘子挺做作,或者自視甚高?打茶圍后半段才姍姍來遲,不咸不淡的輕笑一聲,捏著酒杯說:
“奴家身子不適,休息了片刻,幾位老爺莫要見怪?!?
喝了一杯酒當(dāng)做賠禮,就沒有任何表現(xiàn)了。
不過也有盡職盡責(zé)的充當(dāng)令官,玩行酒令。嗯,在場都是銅鑼,行的肯定不是雅令,是劃拳和搖骰子。
臉上笑容過于職業(yè)化腰桿一直挺著,身軀略顯僵硬,這說明沒有真正融入氛圍里比較忌諱與酒客有肢體接觸,剛才被我摸了一下小手,眼里是有厭惡的
總結(jié):看不起武者。
許七安喜歡觀察人的微表情,以及細(xì)微動作。因為這些細(xì)節(jié)都是內(nèi)心一定程度的折射。
這是他當(dāng)年留下來的職業(yè)病。
紅袖姑娘的表現(xiàn),讓許七安想起了初見浮香花魁,當(dāng)日那位教坊司艷名遠(yuǎn)播的花魁,也是這般表面客套,內(nèi)心疏離的態(tài)度。
只不過浮香的職業(yè)道德更高,沒有表現(xiàn)的辣么明顯,而這位紅袖,則有些赤裸裸。
當(dāng)然,浮香是京城教坊司的花魁,京城什么地方?達(dá)官顯貴云集,豈是禹州能比。
除了職業(yè)道德外,容貌方面,紅袖自然是極美的,有著江南女子的柔美和嬌柔氣質(zhì)。
說話總是帶著“呀”“呢”之類的尾音,軟濡軟濡的,跟誰說話都像是在與情郎交談。
“奴家為幾位老爺彈奏一曲吧?!奔t袖溫婉笑道。
“紅袖娘子的琴技在禹州教坊司可謂一絕,來了咱們禹州教坊司,一定要聽聽紅袖娘子的琴音。”那位漕運(yùn)衙門的官員登時吹捧道。
這就像給遠(yuǎn)方來的貴客介紹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怎么好聽怎么說。
一曲彈罷,漕運(yùn)衙門的官員笑呵呵的端起酒杯:“幾位大人,如何?”
宋廷風(fēng)是老油條,忙舉杯,接過話題:“比如京城教坊司的浮香花魁,也不遑多讓?!?
還是有些差距的許七安不是偏愛自己的相好,純粹是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評價。
“是那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浮香花魁?”漕運(yùn)衙門的官員眼睛猛的一亮。
禹州與京城之間路途遙遠(yuǎn),但這首詩出世好些時日了,讀書人之間書信往來,把它傳播到各州儒林。
這兩句詩流傳甚廣,熱度比“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要更高。
“正是?!彼瓮L(fēng)道。
“傳言浮香娘子國色天香,是世間一等一的美人。”漕運(yùn)衙門的官員期待的問道。
這就是名聲的濾鏡了,浮香是京城最出名的名妓,頭頂著這么一個光環(huán),在熱衷風(fēng)月場所的男人眼里,簡直是天字號女神。
紅袖娘子笑容微微僵硬,有些不高興。
在她的院子里,討論一個同行業(yè)的大拿,還這般津津樂道,她感覺沒什么面子。
宋廷風(fēng)仿佛沒察覺紅袖娘子的不悅,嘿嘿怪笑兩聲,指著許七安說:“這就要問他了?!?
許七安淡淡道:“還行吧,在我見過的美人里,能排進(jìn)前五?!?
說這話的時候,他腦子里閃過一位位美人兒:嬸嬸、玲月、懷慶、臨安、國師、褚采薇
人言否?
眾人忍不住看了許七安幾眼。
“真會說笑,大人真會說笑?!变钸\(yùn)衙門的官員干笑道。
“不是說笑,”沉默寡言的朱廣孝開口了,替同僚解釋:“浮香是他的相好?!?
漕運(yùn)衙門的官員臉色差點(diǎn)沒崩住,努力管理表情,才讓自己沒有嘲笑出來。
浮香是他的相好?堂堂京城第一名妓,會看上你們這種粗鄙的武夫?
怎么不說公主是你的相好,怎么不說那位神秘的女子國師是你相好。
不過酒場上吹牛屬于基操,漕運(yùn)衙門過來陪酒的官員心里不屑,表面依舊笑呵呵。
粗俗的男人紅袖花魁眼里的不屑已經(jīng)不加掩飾,只是她很好的低頭飲酒,沒讓其他人看見。
她本就不喜歡武夫,一點(diǎn)都不懂憐香惜玉,說話做事都粗魯?shù)暮?,不像讀書人,溫文爾雅,吟詩作對,對待教坊司里的女子也是客客氣氣的。
“沒想到大人還與浮香娘子有這么一段情分,不知道大人高姓大名?”紅袖半認(rèn)真半嘲諷的說道。
漕運(yùn)衙門的官員用責(zé)怪的眼神盯了她一眼,忙端起酒杯:“喝酒喝酒?!?
這個話題就此帶過,宋廷風(fēng)笑道:“寧宴,還好頭兒沒有跟著一起去云州,否則斷然不同意我們來教坊司尋歡作樂?!?
許七安道:“這不是尋歡作樂,這是游山玩水,下次頭兒問起,你就這么回答他?!?
寧宴,這應(yīng)該是他的字紅袖看了幾眼許七安。
打茶圍結(jié)束了。
紅袖花魁提前離席,然后,沒有了聲息。
沒有留那位客人喝茶,這代表著她沒有看上在場的打更人。
“不識抬舉!”一位打更人沉聲道。
漕運(yùn)衙門的官員有些尷尬,心里頗為惱怒,不是針對打更人,而是紅袖。
只是教坊司不歸漕運(yùn)衙門管,身為禹州教坊司六位花魁之一的紅袖,完全不需要看漕運(yùn)衙門臉色過日子。
宋廷風(fēng)不甚在意的擺擺手:“無妨無妨,那我們接著下一場?”
許七安贊同老宋的做法,強(qiáng)扭的瓜不甜。
一行人離開院子,宋廷風(fēng)三人拐去了河邊,借著夜色的掩蓋,他們站在岸邊解決膀胱的膨脹。
炭火熊熊的臥室里,紅袖喝了一口解酒茶,坐在梳妝臺前,讓推門進(jìn)來的丫鬟揉捏肩膀。
“娘子,他們走啦。”丫鬟輕笑道:“竟然說京城第一名妓浮香是他的相好,連奴奴都瞧的出來是說大話呢?!?
紅袖撇撇嘴,淡淡道:“武夫便是如此,粗俗難耐?!?
歇了片刻,一位丫鬟敲了敲門,在外頭說道:“娘子,魏公子帶著同窗們包場?!?
紅袖一聽,臉色頓時明媚起來,喜滋滋道:“給公子們上酒,讓他們稍等片刻?!?
說完,連忙催促丫鬟:“快伺候我更衣,取那件最漂亮的金織羅裙?!?
魏公子是禹州知府的侄兒,是為飽讀詩書的秀才,長的一表人才,溫文爾雅。
換好漂亮的羅裙,頭戴玉簪和金步搖,盛裝打扮的紅袖來到酒室,盈盈施禮:“紅袖見過幾位公子?!?
她自然而然的陪坐在白袍魏公子身邊,年輕書生,指點(diǎn)江山,激昂文字,這才是她喜歡的環(huán)境。
每每此時,就萬分羨慕那位素未謀面,卻如雷貫耳的京城第一名妓。
這是何等的幸運(yùn),才能遇到一位才華出眾的學(xué)子,并得他贈詩,流芳百世。
“方才來了幾位京城的大人,似乎是打更人,”紅袖一邊給魏公子倒酒,一邊聊起此事,笑道:
“竟有人說,京城的浮香花魁是他的相好?!?
在座的讀書人們大笑起來,“這可真是有趣,浮香娘子怎么可能看上粗鄙的武夫?!?
“魏兄半月前去過一趟京城,有沒有去見識浮香花魁的風(fēng)姿?”
“慚愧慚愧,打過三次茶圍,只見過一次浮香花魁?!卑着鄣奈汗诱f到這里,露出了癡迷之色:
“暗香浮動月黃昏人如其名,傾國傾城。”
有位公子哥當(dāng)即問道:“浮香花魁有相好的?”
魏公子恍然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事,當(dāng)日打茶圍時,我與席上酒客閑聊,他說浮香早已不接客了,每日打茶圍的客人絡(luò)繹不絕,只為一睹芳容。
但是啊,有一人頻繁出入影梅小閣嗯,浮香的院子便叫影梅小閣。據(jù)說此人就是浮香的相好?!?
在場的公子哥們心里一動:“那首“暗香浮動月黃昏”的作詩人?”
魏公子感慨道:“除了他還有誰?”
頓了頓,他環(huán)顧眾人,以分享秘密的語氣說道:“此人身份非同一般。這首詩流傳甚廣,大奉儒林人人皆知,可為什么詩人卻名不經(jīng)傳,甚至無人談起。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這下勾起眾人好奇心了,紛紛猜測:“身份敏感,不能與人言?”
紅袖花魁眸子亮晶晶的旁聽,對那位詩人的身份最好奇的就是她了。那是一位能讓教坊司女子脫胎換骨的才子。
等同伴七嘴八舌的討論片刻,魏公子壓了壓手,場面頓時靜下來。
他搖著頭,說道:“因為那人的真實(shí)身份是一位打更人,并不是讀書人?!?
“竟是如此?!”眾人大驚,旋即恍然。
難怪儒林絲毫不宣揚(yáng)那位詩人的身份,默契的選擇遺忘,原來是一名打更人,而不是讀書人。
打更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紅袖一顆心,倏地沉了下去。
她張了張嘴,澀聲道:“叫,叫什么名字?”
魏公子側(cè)目看了眼美人兒,道:“許七安,字寧宴。”
哐當(dāng)酒杯摔在桌案上,然后滑到地面,碎了。
眾人紛紛看向紅袖,這位美人臉色煞白煞白,目光呆滯,像一朵沒有生氣的紙花。
正茫然呢,紅袖突然往桌上一趴,哀切的痛苦起來,哭的梨花帶雨,哭的傷心欲絕,身子簌簌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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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