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都玄陽城,墨雲宮。
秦國是大申王朝的諸侯國,而且是爲數不多的,由當年申太祖親自分封的諸侯國之一。這座墨雲宮,如同一塊亙古不變的磐石一般,同秦國,同整個大申王朝一起,看盡了世間九百年的斗轉星移,滄海桑田。
墨雲宮的大座,如同整個墨雲宮一般,低調而威嚴。九百年來,許許多多的嬴氏雄主曾端坐其上。這其中,有秦開國君主贏啓這樣舉族鎮守帝國邊疆的天下英雄,也有威公贏景嵐這樣調轉刀頭一怒破關的亂世梟雄。如今,坐在這把大座之上的,是贏景泰。
這位君主在位已經六年有餘,可天下人卻並不知道這個名字除了姓氏之外,還有何特別之處。世人提到這位秦國君主,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句話:他是秦威公贏景嵐的弟弟。
站在墨雲宮大殿之中的白欲起,微微瞇起雙眼,看著贏景泰坐在那把大座之上的樣子。
贏景泰已過不惑之年。極其蒼白的臉上,鬍鬚修整得極爲細緻,讓他看起來並沒有那麼老。對於白欲起那叫人讀不懂是何意的目光,他並未躲閃,也不覺浮躁。他只是靜靜的看著白欲起,眼中毫無任何表情。
“白將軍鎮守東路邊陲六年之久,辛苦了。”贏景泰的聲音顯得極爲蒼老而低沉,與他那張頗爲年輕抖擻的玉面反差極大。
白欲起深吸一口氣,說道:“是啊,六年沒到這裡來過了。我記得,上一次站在這兒的時候,大座上坐著的,還是威公呢。”
聽到這番話,贏景泰的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沒有,依舊蒼老而平緩的說道:“將軍在營房裡住了六年,而我就在這把椅子上坐了六年。說心裡話,我都已經快忘了東邊還有將軍這麼一個人了。”
白欲起忽然笑了起來:“所以我回來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大殿中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過了許久,贏景泰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將軍以爲,自己還可以守多久?”
白欲起抖了抖袖口,好似隨意的接道:“不知君上指的是什麼?是守住東邊的晉國,還是說,守住我手底下的十萬個士卒?”
聽見此話,贏景泰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紅暈之色,顯得極爲不健康。“這兩者,有什麼分別嗎?”
白欲起搖了搖頭,說道:“這與我無關。”
贏景泰重重的哼了一聲,原本極爲蒼老的聲音,突然變得飽滿起來:“我秦國地處王朝邊陲,前有晉國兵馬覬覦東南,後有戎族鐵騎虎視西北,你我二人若是繼續這般以文武之力再對抗一個六年,祖宗九百年的基業怕是就斷送在你我的手中了!”
白欲起擡起頭,望著極高的大殿之頂,緩聲說道:“我說了,這與我無關。”
“你說謊!”贏景泰重重的一拍大案,吼道:“白氏將門,九百年榮光,秦國如今就要遭劫,你敢說與你無關!”
白欲起仰起頭頭,望向一臉怒容的贏景泰說道:“最近我聽到某個老人對我的評價。他說,白欲起姓秦,秦國的秦。”他頓了頓,聲音驟然轉寒,繼續說道:“可我這個秦國,是威公的秦國,不是你的。”
贏景泰的臉色越發的紅潤,緊握的拳頭止不住的顫抖著。片刻之後,他稍稍平靜了下來,冷聲問道:“聽說將軍最近把嬴風送進了玄陽守軍裡?”
“沒錯。君上有何意見?”
贏景泰皺了皺眉,說道:“呂、孟兩家的家主跟我說,嬴風因私廢公,私自扣留了他們大批的鹽巴,還揚言要封掉人家的鋪子。將軍打算如何處理?”
白欲起冷笑一聲道:“鋪子讓他們照開,扣下的鹽巴,我會派人給他們送回去。反正就算收歸國庫,最終也還是要落入他們的店鋪裡去賣。叫他們別擔心這個,我好歹也是秦國太尉,總不至於像那個毛孩子一樣在幾塊爛鹽巴子上做文章。”
“你!”贏景泰剛剛平靜下來大半的臉色,瞬間再次漲得通紅。
“你將那十萬士卒留在東邊,隻身回來,你就不怕我殺你!”
白欲起似笑非笑的說道:“東邊那十萬個孩子如今只識我的將軍印,不認你的兵符。我若死在玄陽城裡,你很清楚會發生什麼事情。你這人一向畏畏縮縮,又何必說這種不疼不癢的狠話。”他瞄了瞄贏景泰身下的大座,繼續說道:“怎麼樣,這把大椅子,沒你想的那麼舒服吧?”
聞言,贏景泰猛然站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了滿臉暢快的白欲起一個人站在大殿裡。
……
做什長這幾日,嬴風覺得自己無比的歡愉。以往的兩年,一直是兩邊打架,嬴風自己被抓。現在嬴風自己變成了抓人的人,這遊戲就有意思多了。嬴風不禁回想,前一世自己的生活平淡而逍遙,仇人、權利這種刺激性極強的字眼從來都與他無關。上天讓他這樣一個平庸的人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到底是純屬巧合,還是有什麼深意呢?
嬴風想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白欲起這次回來到底是爲什麼。依他前世的經驗來判斷,白欲起回來要麼對秦國不利,要麼就是對自己不利。他也拿捏不準,到底等著自己的是哪條路。尤其擺在眼前的是,他讓自己做這個玄陽守軍的什長,又是爲什麼?
好在嬴風有一個有極大的優點,那就是,想不通的事情,他總是不會糾纏太久。
也不知是這個年輕身體荷爾蒙分泌的作用,還是前一世平淡生活掩藏之下的那躁動的靈魂重新被點燃,嬴風覺得現在的自己已被滿滿的衝勁兒和火熱填滿了,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十六歲的叛逆青春。
可是這前所未有的好心情,就在他踏入自己營房的一刻,被一盆南極潑來的冷水徹底澆滅了。
他走進營房,平時十幾個漢子橫開了睡,都顯得十分擁擠的小營房,今天變得特別的空曠。
營裡只有一個人,和十幾個掛在牀頭的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