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風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些悶的過分,喉頭也有些發甜,似乎有一股氣血正要翻涌而出,他趕忙深吸一口氣,穩定自己的情緒,暗道當此前狼後虎的絕境,自己可萬萬不能氣的吐血,不然這一口心氣吐出去,就再無力應對眼前的困局了,身後這萬餘名將士,可還都指望著自己指引他們一條生路呢。
半晌之後,嬴風微微擡起頭,望著斷峰城頭問道:“這麼說來,這次戎族人之所以能夠打破自古以來從未失守過的斷峰城,殺進關內,引得我白大將軍親自率兵驅敵,也都是你有意放水了?”
孟清河好不避諱的點了點頭說道:“沒錯,不然就憑戎族這幾萬個騎兵想要攻下斷峰城?那不是癡人說夢麼你們也太小看我孟清河了可惜啊,白欲起沒長一顆像你這般聰明的腦袋,你也一樣,現在纔想明白這一點,太晚了”
嬴風冷哼一聲說道:“爲了剷除異己,你居然不惜將我秦國自古以來的宿敵迎入關內,是不是有些太過喪心病狂了???如果你的計劃落空,你有沒有想過會有多少秦國的男女老少死於戎族的鐵騎之下??”
孟清河自負無比的朝下瞥了一眼說道:“你以爲天下人都跟你一樣,凡是一半憑喜好,一半靠運氣??我孟清河多年來的大計,又怎有落空的可能??”他頓了頓,忽然壓低語氣,沉聲說道
:“就算白欲起不爲所動,沒有及時趕來送死,那我也不會後悔因爲如果我不放戎族人入關,我也依舊永遠只是個馬前卒,是秦國的戍邊苦力男兒生於亂世,如此命運,與死何異???倒不如放手一搏,大不了最後大家一起死罷,也好過這般茍延殘喘”
嬴風望著城頭上那張陌生至極的、喪心病狂的臉,慘然一笑道:“你有一句話說得對啊,君父的確是眼拙,居然沒看出來你原是如此狼子野心的人物。原來這些年來所有的陰謀,都是你暗中搞的鬼啊哈哈可笑可嘆吶,最開始以爲晉國是我的仇人,韓絕是我的仇人,可是最終發現,晉人與我秦人沒什麼兩樣,都不過是想在這個亂世裡給自己謀求一條出路而已。後來我以爲龍淵會是我的仇人,無極子是我的仇人,這原本也沒錯,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一個道理,再可惡的敵人,也沒有身邊的叛徒更可恨原來我一直尋尋覓覓的大仇人,居然一直就在我的身邊,還是以一副大義凜然、忠君愛國的虛僞樣貌出現。白大將軍很早就跟我說過,說這個秦國之內,唯有孟清河一人姓秦,秦國的秦。白大將軍死得冤吶……”
嬴風仰頭嘆息,許久無言。
城頭上的孟清河只是冷笑一聲說道:“廢話還是少說爲妙。眼下襬在小公子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小公子立刻發動攻城,死在
我這八萬玄陽軍的箭下,二是小公子立刻掉頭,再血拼掉一半戎族的鐵騎,替秦國的萬千黎民百姓做最後一點貢獻。不知小公子如何選擇?”
話音剛落,方虎便怒極的吼道:“放你**屁姓孟的,你要是有種,就出城來跟俺大戰三百回合不然就閉上你的臭嘴”他猛地轉過頭,看著嬴風說道:“將軍自打俺方虎從軍以來,白大將軍就教過俺,說咱東路軍是威公的嫡系軍隊,是秦國的軍隊,是秦國百姓的軍隊可眼下墨雲宮裡住著的,卻不是秦國的君主,他只是公族的小偷,是秦國的亂臣所以自俺學會用刀之時,俺就明白一個道理,俺是秦國的兵,倘若有人背叛秦國,那他就是俺的敵人現在孟清河就是俺最大的敵人,是設計殺掉俺君上和俺大將軍的血海仇人請將軍下令攻城吧俺一定手刃仇人,替威公和大將軍報了這個大仇俺不想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替仇人賣命,去殺仇人的敵人”
未待嬴風發話,任鷹翔也點頭說道:“我贊成方虎的提議。將軍,眼下斷峰城內有八萬玄陽守軍,孟清河爲了保住自己多年的隱忍和陰謀,他必定會死守,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眼下身後那幾萬戎族鐵騎都不可能再對我秦國造成任何威脅。咱們與其爲孟清河錦上添花,不如跟他拼個你死我活。若是明智他的詭計,我卻還要忍怒被他利用,這
口氣,恕鷹翔咽不下”
嬴風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沒有咱們在中間隔著,戎族鐵騎自然不可能再對斷峰城構成威脅,這一切本來就是孟清河有意放水造成的。不過眼下情況卻十分不同。倘若我們攻城,無論成敗,必然會令斷峰守軍陣腳大亂,到時候戎族鐵騎追殺而來,趁亂取利,那就真的要貽害秦國了……”
方虎怒瞪雙眼,沒有說話,任鷹翔卻慘淡一笑道:“將軍是否太高估天狼騎的戰力了?咱們身後這萬餘名將士,可都是騎軍吶縱橫衝鋒綽綽有餘,可若是打一場攻堅戰,如何能打?難不成讓馬兒直直衝向城頭不成??如果咱們攻打斷峰城,那結果只有一個,就是連孟清河的邊兒都摸不到,就被城上的弓箭手射死,又怎會擾亂斷峰守軍的陣腳……我之所以這麼選,不過是想死得痛快一些,不想到死還要順著他孟清河安排好的道路去走從軍半生,本應馬革裹屍,難道我還不能選擇一個自己認同的死法?”
方虎雖然自己不會說,但不代表他聽不明白任鷹翔的話,聞言趕忙急聲附和道:“對對對小白臉兒說的在理啊將軍您就不要猶豫了下令攻城吧”
其身後一片天狼騎將領們齊聲說道:“請將軍下令攻城吾等但求痛快一死”
就如同天狼騎口口傳令一般,沒過多久,萬餘名天狼騎將士居然異口同
聲的吶喊道:“請將軍下令攻城吾等但求痛快一死”怒吼聲一句連一句,聲震沙場,久久不息,弄弄的慘烈味道和必死的哀兵之心感染了此間的每一個人,讓城頭上玄陽軍的弓箭手們都有些顫抖起來,似乎不願將手中的羽箭射向這樣的萬餘名同袍。
孟清河緊緊皺起眉頭,不再說話。
嬴風苦思許久,終於吐出一口氣,擡手示意天狼騎將士噤聲,斷峰城上下數萬人都將目光投在嬴風的身上,等待著他的命令,和下一步的動作。
只見嬴風緩緩開口吼道:“天狼騎所屬聽令”
所有人都忍不住吞嚥了一口,城上城下所有人的喉結都隨之上下一動。
嬴風繼續說道:“所有人放下武器,躍下馬背,投降”
天狼騎所有將士瞬間大譁,城上玄陽軍的將士也開始議論紛紛,就連孟清河都十分意外的睜大了眼睛。
“將軍你這是何意???”方虎怒吼著問道。
嬴風搖了搖頭,也不理他,徑直向前數步,望著孟清河說道:“你要除掉的,不過就是我嬴風一人而已,用不著兜這麼大個彎子,搭上我天狼騎萬餘名將士的性命我嬴風的命還沒那麼值錢。眼下秦國正值多事之秋,用兵之處必然不少,我身後這一萬多將士有多大的能量,能爲秦國做多少轟轟烈烈的大事,這你比我還要清楚。我秦國地處邊陲
,培養這許多的精銳騎兵不容易啊再想找這一萬多經驗豐富、訓練有素的精銳騎兵,可不容易了”
嬴風頓了頓,回身環顧了一圈自己的同袍們,繼續說道:“我本想回過頭來,跟戎族鐵騎拼個你死我活,盡了自己身從戎武的最後一點職責,奈何我的兄弟們不願死到臨頭還做你的傀儡,只好作罷。我也想跨前一步,親手割掉你那揣滿了陰謀詭計的頭顱,以告慰君父和白大將軍的在天之靈,奈何我身爲秦國的將軍,始終不想看到同袍兄弟自相殘殺。雖然城上那八萬玄陽軍都是你孟清河的人,可說到底,他們始終是秦國的兒郎。軍令一下,理當服從。然方向指錯,錯在將領,與士卒無干這種自相殘殺的事情,有贏景瑞一回就夠了,秦國很疲憊了,經不起這般折騰。所幸你要除掉的,不就是我嬴風一人而已麼我就滿足了你的心願我身後這萬餘天狼騎,以後就交給你了,但願在你住進墨雲宮之後,能夠善用他們,保住秦國的黎民百姓”
說完,嬴風轉過身,制止了還要怒吼出聲的方虎,環顧衆將領說道:“這是我給你們下達的最後一條軍令,如果你們還認我這個天狼將軍,就立刻放下刀刃,跳下馬背”
嬴風與衆天狼騎將領們對峙許久,終於,不知是誰先扔下了刀刃,跳下了馬背,緊接著,衆將領全部如此,整個
天狼騎都依言照辦起來。刀刃墜地的噼裡啪啦之聲瞬間響成一片,眨眼間,斷峰城外的整個平原上,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唯有嬴風一人還端坐在馬背之上。
嬴風極爲欣慰的點了點頭,輕輕夾了一下胯下的赤虎馬,一步步的穿過天狼騎的將士們,眼睛貪婪的掃過每一個人的臉,似乎是想將他們的樣貌全部牢牢記在心裡。
當他完全穿過天狼騎,走到了所有將士們的身後之時,他頭也不回的喝了一聲:“以後秦國就交給你們了”說完,他又輕輕拍了拍赤虎馬兒的頭,輕聲說道:“老夥計,抱歉了,我想保住所有兄弟們的性命,卻沒辦法也保住你的命。你我兄弟兩個,就放開了跟戎族人殺上一場,殺一個回本,殺兩個賺了也不枉世間走一回”
赤虎馬兒似乎是聽懂了嬴風的話,前蹄猛的高擡離地,悲憤無比的長嘶一聲,瞬間飛射出去,帶著嬴風,殺向了身後戎族鐵騎追來的方向。
沒過多久,嬴風和赤虎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衆人的眼界裡。萬餘名天狼騎依舊跪伏在地,似乎自己的主將依舊騎著馬兒,站在自己的前方。
也不知是誰,忽然低聲哼唱起了當年威公尚在時,曾經教過全軍習唱的一首名叫大風曲的戰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
南征北戰兮保故鄉,
安得勁敵兮祭長刀,
馬
革裹屍兮正應當。
當年到底是哪個讀過兩本書的大頭兵寫得這首歌,早已沒人記得了,不過時隔數十年後,當這首歌再次被唱起來,倒是與嬴風的名字十分吻合,似乎就是在唱給嬴風聽一般。
漸漸的,萬餘名天狼騎將士開始齊聲唱起了這首大風曲。悲憤蒼涼的氣氛如同病毒一般開始蔓延開來,就連城頭上的玄陽軍也瞬間被感染,剛毅的面容上滿是肅穆,沒人流淚。
唱著唱著,天狼騎所屬倏然重新躍上馬背,高高舉起手中戰刀,雖沒有人指揮,卻井然有序的齊齊調轉馬頭,面向了嬴風離去的方向,一邊唱著,一邊緩緩的向前移動著。
再一次唱過一便之後,方虎深吸一口氣,瞪著血紅的雙眼暴吼一聲:“殺”
萬人齊聲響應,刀背猛抽胯下戰馬,整個天狼騎瞬間絕塵而去,氣勢大可吞天食地
……
……
孟清河站在城頭上久久無言。其身旁的將領們也沒有說話,只是紛紛放下手中戰弓,黯然佇立,似乎是在替自己的同袍送行。
忽然一名士卒走上前來,將一個小紙條遞到孟清河的手裡,低聲說道:“將軍,殤鱗郡兩天前飛來的信鴿,密信尚未拆封?!?
孟清河點點頭,緩緩打開了那張小紙條,上面寫著:“玄陽大將軍孟清河親啓,東路剩餘部隊共計五萬餘,糧草齊備
,軍心已統,只待大將軍號令一發,末將便可揮軍西進,輔佐大將軍榮登國君之位東路軍都尉公孫弒拜上?!?
孟清河撕爛了小紙條,一言未發,緩緩走下了斷峰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