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了周家灣,若有若無的香味兒撩~撥著錢來順的鼻尖,心頭的煩躁總算是消了些。
二銀子情緒也不高,隨著馬車一擺一晃,不用想也知道他仍記掛著錢莊裡的劉氏。三兒的心裡也並不好受,劉氏雖說有些重男輕女,可比別個把女娃兒踩在泥地上的老婦人好了許多。每回三兒跟著錢來順去錢莊,劉氏總會早早地備著糖塊,或是白煮蛋,絕不會落了空。只有這一次,劉氏搓著手,格外地不好意思,“三兒,奶奶今日忘了。下回,奶奶多準(zhǔn)備些好吃的,啊?”
三兒知道,每回錢來順去錢莊都不曾帶了口信給劉氏的,劉氏每回都能準(zhǔn)備著小食,怕是都是每日都是盼著的吧?
三兒也不算是猜錯了,若是楊叔有事兒去鎮(zhèn)上的時候,劉氏就會拿出幾個體己錢,託了楊叔去城裡買些小玩意兒。楊叔帶回來的東西,但凡都是兩份的,給錢來發(fā)家的小閨女錢可鏇一份,不過,錢可鏇已經(jīng)是是半大的姑娘了,這回都是隨手扔了。劉氏沒少在自己的屋旁撿回來踩得稀巴爛的東西,泥人,一小塊飴糖……
至於白煮蛋,則是劉氏準(zhǔn)備的最多的東西,劉氏親自養(yǎng)了兩隻雞,每日都會煮上一個白煮蛋,待得天黑了,纔將白煮蛋吃了,亦或是偷偷地塞給楊叔的兒子吃。
因爲(wèi),天黑了,錢來順就不會來了。
“哥,你吃這個!吃了心情就會好了的!”三兒小心地從暗格裡抱出一個罐子,捏了一片薄薄的肉片。“張嘴!”
二銀子本能地張了嘴,張嘴就叼走了,口齒不清地嚼著,指著三兒懷裡的瓦罐子,“爹,停車,停車!”
籲——
“咋地了,是哪兒撞著了?”錢來順心裡裝著事兒,還以爲(wèi)是自己駕著馬車不平穩(wěn),將人給顛簸著了。撩開簾子,就在這倆娃兒之間掃視,“可有傷著了?這,這是什麼!”
“肉啊!”被顛簸著心肝脾肺疼,三兒犒賞自己一片肉。“咱家的肉!我又全部給搬回來了!”
錢來順直道了,好幾個“你,你,你”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晌,才無力地垂下手,“三兒怎好將送給你大伯家的東西給搬回來了。”明明他是將兩個瓦罐子給搬下來的。
“我只拿回來了一罐子,一瓦罐給楊爺爺了。”三兒半點兒不畏懼錢來順不贊同的眼神,又往嘴裡塞了一片。都過了飯點兒了,一大早只吃了一碗粥,能不餓地心肝脾肺疼嗎!三兒還不往往二銀子的嘴裡塞了幾片。
錢來順是真真切切地將兩個瓦罐子抱下來的,只是因爲(wèi)劉氏看著兒孫欣喜的迎了出來,順手就將瓦罐子放在屋檐下了的,不放心還跟錢來發(fā)交代了一句!這些,他都記得一清二楚的。
“我看到了啊——”三兒是個孝順閨女,不忘捏了兩片厚厚地遞到錢來順的嘴邊,催促著錢來順先吃了些。“不過是大伯一家子進進出出地,我還提醒了一番小心罐子。哼,誰讓這些人自己個兒不稀罕!等從奶奶那屋出來,反正奶奶也吃不得,我憑啥給他們吃!”
總之,她就是不樂意了!“爹若是要打我,就打吧!反正我就是不給他們吃!”三兒梗著脖子,不怕死地將脖子湊近錢來順。
錢來順本就憋著一肚子的火,哪受得住三兒這般頂著,剛揚起手,二銀子就將三兒護在身後,小小的車廂跟著晃動了下。“爹,三兒又沒說錯!本就是大伯一家子不好,傻子都能看出來奶奶受了委屈了,你打三兒出氣算什麼!”
錢來順被二銀子道破了心事,臉漲得通紅,看著一雙兒女俱是梗著脖子防備地盯著自己,轉(zhuǎn)身就出去了,馬車重新咕嚕嚕地駛著。
“三兒,爹不是真的要動手的。”三兒抽抽搭搭地,一面嚼著肉,嚥下,再撿一塊,還不往塞兩片到二銀子的嘴裡。
“那是行兇,本欲行兇!若不是二哥你攔著,那一巴掌早就將我的臉都打腫了!”說到傷心處,三兒撲進二銀子的懷裡,低呦,哭得好不傷心,竟是連餓都顧不上了。肚子還在一旁附和著,咕嚕——咕嚕——
錢來順早就心裡悔死了,他也沒想著要打三兒,只是想稍稍教訓(xùn)一下,錢來發(fā)不管如何,也是長輩,更何況送了長輩的東西,怎好私自給抱了回來。
一路上,錢來順繃著臉。“到了!”餘光打量著被二銀子抱下馬車的三兒,手裡仍不望抱著那罐子。
一路飛奔,“娘——嗚嗚——娘——”三兒急吼吼地叩響了後門,門內(nèi)的金氏早就嚇得心眼兒都要跳了出來,擺弄了兩回門栓子竟是都打不開。“三兒,別哭啊,娘這就開門,怎地就打不開了,打不開了……”
金氏活了大半輩子了,這會兒手抖地厲害,卻是怎麼都打不開門栓子,娘倆一個門裡默默流淚,一個門外大聲哭嚎。“三兒,別哭啊,娘這就開門,這就開門——”
到頭來,仍是孔氏幫著開了門的。
門一打開,母女倆淚眼婆娑,抱頭痛哭。哭聲,太慘烈了些。二銀子站在三兒的身後,慘白著一張臉,金氏更覺得事有不對,復(fù)又抱著三兒痛哭。
不知爲(wèi)何,孔氏竟是默默地抹了把淚,實在是哭得太心酸了些。“二弟,這是怎麼了?”
二銀子抱著罐子,張了張嘴,半大的小子了實在是不屑學(xué)嘴,到底是啥話兒都沒說出來,只半像不像地憂慮地嘆了一口氣兒。“你們這是做什麼!玉兒娘,這是家裡頭髮生了啥事兒了?大金子被人騙了?”錢來順只來得及卸了馬車,就往門口趕。
“錢家,你們這是出啥事兒了啊?可要搭把手的?”街坊也被這哭聲給引了來,二三人相攜著過來打探道。
錢來順好意謝過了,街坊們這才散了開去。二銀子的臉色更白了些,一刻都等不得了,“嫂子,可有啥吃的,我餓得慌了。”剛剛抱著三兒下馬車,可是憋著一股子氣兒的,現(xiàn)在到家了氣散了,肚子餓得疼。
“有的,我飯後揉了麪糰子,原是打算晚飯吃些面片兒的。我這就下去——”孔氏應(yīng)聲去了。看著錢來順鐵青的臉,到底沒敢問一聲。
永安縣的百姓喜食稻米,米價高。錢家的幾畝水田收上來的租子根本就不夠一家子吃上一年的,平時就會去糧鋪裡買上麥粉,隔三差五地搭著吃。
三人一碗麪下去,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不少。“往後可別嚇娘了,這麼大點兒事兒哭得好像天塌下來似的,讓娘平白地跟著掉眼淚。
這個挨天殺的,三兒跟二銀子纔多大的小子,就是吃碗粥,也不過一兩個銅板的事兒,生生給餓壞了……”金氏看著三兒捧著碗將湯底都喝趕緊了,心疼地咒罵著錢來發(fā)一家子。
錢來順面色不虞,不過到底心疼兒女,自知大哥一家子不厚道。“好了,就是有意見放在心裡頭就好了,孩子們都在呢!”當(dāng)著孩子們的面兒咒罵長輩,卻是不大好的。
哪成想,向來溫順的金氏炸了毛了,一一細(xì)數(shù)著自己嫁進錢家,錢來發(fā)一家子是如何作態(tài)!錢來順麪皮通紅,拂袖去了前頭鋪子裡。
娘幾人,又抱頭痛哭了一回。
自此,錢家,分成了兩派。錢來順每日都默默地一個人吃飯,大金子陪著錢來順一道兒用飯,不過卻是面對面遠遠地隔開,不管錢來順問啥,大金子卻隻字不言,俱是搖頭。
待得錢來順一走,金氏就領(lǐng)著人坐下吃飯,笑鬧著說著,好不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