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錢莊, 楊叔的兒子早早地就迎了出來,接過錢來順手里的韁繩。“二老爺,今日沒旁的人, 還有姑奶奶一家子也來。兩日前, 剛剛辦了一回。”辦了一回, 即是大辦。楊叔的兒子只是說得隱晦, 話里卻是為錢來順一家子鳴不平。
到底意難平, 錢來順蹭了蹭腳尖,而后沖著楊叔的兒子笑了笑,進院。
三兒走到這一處, 錢來順原先站過的地兒,拿腳尖去蹭了蹭地面, 果然是好深一個小坑啊。她就知道她爹不是不意的, 這上了年紀的男人的心, 果真是藏得深吶。
“走開,讓我也沾染沾染咱爹的霸氣一腳。”二銀子膽大心細, 早就看到了錢來順的反常,三兒退位,“嗯——這怨氣不淺吶!虧得大伯還讓楊叔帶信,說是可能有不少人的。”錢來發在得了中舉的喜報后,隔日還特意讓楊叔來城里報信兒, 說是過兩日說不得都大擺筵席, 隱晦地提醒錢來順, 一家子要穿得合適些, 那可真是城里的有頭有臉的人物, 楊叔倒是說不得來隱晦的話,直接地表達了錢來發的那個意思。是以, 才有今早地那一幕,錢來順換上了新衣,光是一件長衫,都值好幾兩銀子,可真是錢來順壓箱底的“寶貝”了。
“咱爹這是不自在,難得穿上了綢緞長衫,沒人欣賞沒人捧場也就算了,大伯但凡一出現,就得誑一下咱爹,就是菩薩也真受不住啊。”三兒低頭看著二銀子將腳下的坑子蹭深,伸手去拉了拉二銀子。
“走啦,回頭院門要關了啦!”楊叔已經將馬車牽到馬房去又折了回來了。
錢來雅昨日因著哭了一晚,一大早就被送了來,這會兒正怏怏地隨著雷氏坐著。雷氏幾個月沒瞧見,自是有好些話要說,“沒瞧見小妹和二弟一家子都來了嗎,還不趕緊招呼好了。雅兒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回屋休息去,哪有一個丫頭占著位置的。”錢來發斥責雷氏,哪成想,雷氏卻是一言不發,輕輕地拍了拍錢來雅的下手,哄著人先回屋去。
劉氏坐在上首,滿面紅光,正與錢來雅小聲地說著話兒,聽到錢來發的斥責聲,才轉頭瞥了一眼雷氏母女倆。只是一瞥,劉氏臉上波瀾不驚的,敢情劉氏鬧得這一出是王者歸來啊?
三兒跟二銀子交頭接耳,錢來發就是偶爾皺著眉頭瞧過來,也視若無睹。一餐飯,平平靜靜地用過了。我
錢來順就提出了告辭,這是一刻都不想留下去了。“爹,哪能呢,娘讓你帶來的欠條你忘了嗎?大伯如今身份可是不一樣了,這好歹不缺銀子了,可是咱家缺啊,你這身衣裳還是咱家日日吃大醬下飯省下來的。”二銀子后腳入定,玩命地拖著錢來順的胳膊,錢來順不敢使勁兒,這身確實老值錢了。
“唉喲,二哥,好好說,看把咱爹給嚇得。就算是要不回銀子,娘要揍你,也被玩命地拉咱爹啊,看把爹給嚇的。”三兒打著轉兒,無助地在錢來順與二銀子之間徘徊,各邊說著好話,還不時地沖著劉氏搓搓手。
劉氏虎著臉,“行了,都別演了!老大,把銀子給他們,不就是十兩銀子嗎,這會兒親兄弟都給算計上了。這好好的大喜的日子,就看著你們家人折騰了!”
雷氏拼命地給錢來發使眼色兒,“雷氏,去拿十兩銀子來!快去!這欠了銀子本就是咱的不是!”
接過銀子,還了欠條,看著錢來發將欠條撕了,才離開了錢莊。
錢來順雖不贊成三兒兄妹倆這般要回銀子,但他也不是迂腐的人,既然銀子要回來了,就是被誤會有什么的,也隨他去了。
錢來雅看著二哥一家子拿著銀子回去了,恨不得眼珠子都盯在銀子上,那一個銀錠子,甚是扎眼。不過一小會兒,徐高升借故告辭。“我忘了有事兒跟娘說了,你且在馬車上等我一等。”錢來雅已經受夠了,這幾日擔驚受怕的,不等徐高升反應過來,就抬腿往回走。
“大哥,我的那些銀子……”錢來雅急吼吼地進門,錢來發就知來意。順從地被錢來雅拉到角落,寬撫道:“小妹,別急,我知你要說啥,前幾日雖說有不少商戶送了東西來,可那都是死物,等大哥去一趟青州城,將東西換成銀子。你也知道,三百兩銀子根本就不是小數目,我這乍一中舉,也沒有多少人會給我送銀子啊……”攤手,聳肩。
錢來雅不放心地催促了幾回,“大哥,我可是身家性命都放在你身上了,若是被徐家人知道,我怕是要被趕了出來的。”這些日子噩夢不斷,也虧得徐高升一直睡在書房,錢來雅真的受夠了這種擔心受怕的日子。“大哥,最遲半個月,你可得將銀子還回來。我家老頭子半個月后就要做壽了,我手頭的銀子根本就不夠。”錢來發好言好語地寬慰著,直將人送上了馬車。
“相公,小妹這是要銀子了?你可是將銀子還給她了?”雷氏難得一見地柔聲細語,“我娘家的銀子也在催著要回了……”
錢來發陡地拉下臉,“旁人不知,你難不成還不曉得?這些日子哪有銀子送上門,等過些日子挑些東西去青州城賣個好價錢,再一一還了銀子了。”聞言,雷氏也知在永安縣城里是賣不出啥好價錢的,再說了,若是讓外人知曉錢來發這一中舉,就張羅著往外賣賀禮,丟了臉面。
“相公說的是!”
劉氏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雷氏進屋寬慰錢可鏇去了,這才重重地“哼”了一聲。“娘,這天兒熱地,可是有些上火了?回頭我就吩咐人去煮一鍋涼茶來。”錢來發滿臉堆滿了笑,伸手扶著劉氏,往劉氏的小院子里去。
“你都是舉人了,這些事兒哪用地上你自己來。”劉氏心里很受用,劉氏的兩個兒子,劉氏自認為也不是不疼老二,只是這話說不到一處兒去。老二孝順,可就是住在城里那么些日子,也沒能好好地說上些話,通常就是自己點一下,才放個話(屁)。
果真還是大兒比較說的來。
“娘,等過些日子手頭寬裕了,咱也不搬到城里去,就在自家,擴建幾個院子,再買幾個奴仆來伺候您老人家,這些年兒子也沒本事,家里的事兒都做不得主,讓娘受夠了委屈。往后,兒子都聽娘的,家里頭的事兒就但憑娘做主了,只是勞累了娘一大把年紀還得掌家了。”錢來發這一通話說下來,劉氏那是通體舒暢,暗怪自己也真是的,跟兒子嘔什么氣兒。母子哪有隔夜仇。
錢來發從懷里拿出一個荷包,“娘,這個你收著,只是現在用不得。我也是知道自己的,怕是中進士是無望的。這些銀子我想著等到選官的時候用,不求旁的地方,咱永安縣的末流小官,只是這打點的銀子怕是要不少了。”
錢來發說話間,劉氏已經打開了荷包,“這是銀票?”劉氏不識字,只是本能地覺得這是銀票。
“娘,這是八百兩銀票,你且收好了,雷氏現在反常地緊,我不大信她,雷家人可是半點兒不好糊弄的,當初借銀子的時候,話里話外地可沒少要好處的。若是往后我得了一官半職的,那還不不被捏地死死的。”錢來發自打中了舉了,好似活了過來一般。前幾日,永安縣這回,一共中了六個舉人,年長者居倆,與錢來發差不多年紀的也有倆人。縣令說,永安縣城的主簿因為家中老母去了,要守孝三年,這一職務就空缺了下來。因著主簿掌管戶籍一類的,油水并不太足,只年長的倆人和自己是有意的。其他人,皆是想再下場試試,說不得運氣好,就得了個進士回來。
劉氏一聽說是八百兩銀子,手腳都不好了。“不行,不行,這銀子怎么地能給我收著呢,我若是老糊涂了,你就是放在哪兒也不曉得了。”劉氏連連推拒,只是錢來發不依。過了好一會兒,劉氏這才接受了這包“巨款”。
“要不,就先將雅兒的三百兩銀子還了?我看雅兒這回可是瘦了不少,想是擔心受怕的……”
“娘——小妹的銀子我還能不還嗎?這銀子就放在你這兒,你還能不放心?等選了官以后,啥都有了。”錢來發突然間拔高了語調,劉氏也只得點點頭。
其實劉氏不知道的是,錢來發給了劉氏二百兩銀子。自己背著人收著八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