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雞籠嶼卻一片燈火通明。
火光,染紅整個海灣。
海盜醉酒吆喝聲、對罵聲、女人尖叫聲、喘息聲,在整個海灣內(nèi)此起彼伏。
極度嘈雜中。
一艘風帆巨艦,從遠處緩緩而來。
叮叮叮……
海灣入口,礁石燈塔上,瞭望手看到巨艦,大吼一聲:“大首領到了!”
同時,敲響瞭望塔上銅鐘。
海風卷著鐘聲傳入海灣。
海灣兩側,熱鬧的聲響瞬間消失。
一個個海盜放下手中酒囊、推開極為順從的倭國娘們兒……
緩緩起身,或激動、或凝重、或戒備,看向海灣入口外,遠遠出現(xiàn)的光亮。
開始時,光亮只有一個點,迅速變大。
長約三十丈,高約七八丈龐然大物,宛若深海怪獸浮出水面,出現(xiàn)在視線中。
港灣內(nèi),停靠的海盜戰(zhàn)船,與這艘巨艦相比,如同孩童玩具。
隨著巨艦緩緩駛入港灣,所有人都呼吸不暢。
四海之王,陳祖義的旗艦!
雖然大家都是海盜。
但陳祖義是頭領們,都難見到的人物。
混跡周圍海域十幾年。
很多人都未見過四海之王的巨艦。
只是聽說過。
畢竟,這位四海之王麾下近兩萬兵將。
戰(zhàn)船數(shù)百艘。
人家早已經(jīng)不做劫掠這種事情了。
每一個海盜勢力、過往商船,都要向其交納保護費,都要花錢買對方一支旗子。
名為太平無事旗。
若是有商船,亦或是海盜勢力,不購買這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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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被對方戰(zhàn)船發(fā)現(xiàn),就會視為‘走私’,遭到打擊。
大家一樣都是盜賊,而對方竟然緝拿走私。
很可笑吧。
可誰讓人家拳頭夠大呢!
……
呂珍帶著幾個結義兄弟從倭國人開設的酒肆勾欄走出。
快步來到海灣簡易堤壩,神色凝重,眼睛泛著微微亮光,盯著巨艦駛入海灣,“逃亡出海十數(shù)年,年年都給陳祖義交保護費,還是第一次見這艘威震四海的巨艦!”
陳祖義這艘巨艦,是元朝攻打占城時遺棄,陳祖義花重金購買,在馬六甲,結合從西方傳入的技術,重新修繕好。
這種巨艦。
只有元朝能建造。
當時元朝以宋朝發(fā)達的造船業(yè)為基礎,搜集了從西方來的工匠,以及中原工匠,建造了這類型巨艦。
元朝經(jīng)歷占城、倭國兩次損失巨大的水戰(zhàn)后。
就放棄耗費巨大的造船業(yè)和海上擴張。
兩次巨大失敗。
讓元朝統(tǒng)治者認為,海戰(zhàn)的消耗,比飼養(yǎng)戰(zhàn)馬,騎兵擴張都燒錢。
“這樣的巨艦,現(xiàn)在一統(tǒng)中原的大明王朝,也造不出來啊!”
葉文舉聽到呂珍羨慕的語氣,收回視線,笑道:“當今天下,也只有這一艘巨艦了,一艘巨艦,除了能幫陳祖義壯壯聲勢,戰(zhàn)力其實并不大。”
海戰(zhàn)更需要配合。
這艘戰(zhàn)艦的速度、操控性和陳祖義麾下其他戰(zhàn)艦,完全不搭配。
說實話,除了裝點門面,唬唬人,能發(fā)揮出的戰(zhàn)斗力有限。
“明朝現(xiàn)在的主要威脅,還在陸地上,不把北元打殘,不把游牧文化打殘,明朝根本沒有余力,雙向作戰(zhàn),更無余力建設一支適合大海作戰(zhàn)的精銳水軍。”
他們和明四皇子都各有各的難處。
明四皇子想剿滅他們,很難。
而他們想在陸地上,戰(zhàn)勝明四皇子,說實話,大伙兒心里發(fā)虛。
對方縱橫草原的戰(zhàn)績,已經(jīng)證明,陸戰(zhàn)能力甚至超出其父輩。
其實,大伙兒完全可以避開福建的。
大明海岸線很長。
福建也是個并不富裕的地方。
完全可以轉向江浙等地,進行劫掠。
之所以要和明四皇子斗一斗,就是向朱皇帝展示肌肉。
讓朱皇帝不要再派個皇子,就妄圖以為,能拿捏大家。
最好還像現(xiàn)在。
大伙兒偶爾去劫掠一些青壯、女人,同時暗中和陸上的豪強進行走私貿(mào)易。
他們進攻劫掠,主要劫掠一些青壯、女人,補充損失,壯大隊伍。
他們販運貨物,大多是聯(lián)絡以前故交熟人,進行走私,除非遭到海浪,或被同行黑吃黑,損失慘重,需要做無本買賣時,才會登陸劫掠。
是那些倭國人,因為在大明內(nèi)部,沒人脈,又都是一群窮哈哈,才經(jīng)常做劫掠這種無本買賣。
……
就當呂珍兄弟們議論時。
巨艦在海灣中心停下。
數(shù)百支燈籠突然點燃升起。
整個巨艦甲板,瞬間映照的一片通明。
旗手站在艦首,揮舞三色令旗,打出海盜間通用的旗語。
呂珍微微皺眉。
陳祖義很霸道的命令,所有頭領上他的戰(zhàn)艦議事。
“大哥,去不去?”葉文舉詢問。
其他結義兄弟也紛紛看向呂珍。
呂珍往旁邊梁字旗戰(zhàn)船停靠方向看了眼。
只見梁道明麾下海盜已經(jīng)開始登船,旗艦艦首打出同意旗語,旗艦已經(jīng)緩緩駛向陳祖義旗艦。
呂珍唇角泛起笑容,“去!讓咱們的兄弟全都登船!”
他斷定,陳祖義只是炫耀武力,讓他們感受一下,當今天下之最的巨艦。
試圖以此,讓接下來議事,在其掌控。
若陳祖義真敢對大伙兒動手,大伙兒停在海灣內(nèi)的戰(zhàn)船也不是吃素的!
“咱們是小勢力,要不想被老大欺負的太狠,接下來,就要表現(xiàn)出,對梁道明這個老二馬首是瞻!”
梁道明率先答應,是一種對老大的挑釁之舉。
而他跟隨,是自保。
……
呂珍的旗艦緩緩靠向巨艦時。
海灣內(nèi)。
大大小小的頭目紛紛乘坐旗艦,靠近巨艦。
很快,一群人就登上巨艦甲板。
呂珍只帶了葉文舉。
上了甲板后,就徑直走向一個,比自己還年輕,不足三十歲,身形有些單薄的年輕人。
見面后,拱手道:“梁首領。”
梁道明一頭黑發(fā),皮膚微黑,卻有一對藍色眼珠子。
抱拳,好爽道:“多謝呂前輩鼎力支持,呂前輩在故土有很多朋友,將來,還希望呂前輩能給我介紹介紹。”
“一定一定。”
……
“大首領到!”
就當呂珍和梁道明攀談時,唱喝聲響起。
呂珍二人結束攀談。
然后就見一群陳祖義麾下將士,搬來一張華貴太師椅,放在風帆前。
嗒嗒嗒……
沉重腳步聲傳來,眾人就見,一個面色儒雅中年人,緩緩從風帆后走出來。
然后在太師椅坐下。
呂珍臉色微微難堪。
陳祖義這是要自己坐著,大伙兒站著議事嗎?
真把大伙兒當他下屬了?
才當了幾年四海之王,就這么狂!
陳祖義不像個最大海盜集團首領,更像個讀書人,只是銳利的眼神,又告訴所有人,其人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四下看看。
臉頓時變黑。
扭頭,喝斥:“其他椅子呢!你們怎么辦事的!”
怒而起身。
“去,馬上給各位首領搬椅子!”
喝斥麾下后,轉身,滿臉歉疚,向左右抱拳,“各位同仁,承蒙格外給面子,尊我為四海之首,這些混賬竟然傲慢自滿,慢待了諸位,我代他們,給各位同仁道歉。”
話中,沖站在左右的首領鄭重作揖。
嗤!
梁道明不屑嗤然一聲,低語,“陳祖義就是靠這種假仁假義,在馬六甲沽名釣譽,邀買人心崛起的,底層的百姓,最好糊弄。”
說話功夫,陳祖義麾下將士,搬來椅子。
梁道明當仁不讓,直接推開一個倭國頭目,做到了左側第一個。
呂珍含笑坐在梁道明下手。
陳祖義眼神余光看著梁道明。
很多元末從大明逃亡海上的同仁,都隨梁道明坐在左側。
這些人,在以這種方式,告訴他,接下來議事,他們會和梁道明抱團。
梁道明是海面上,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與他一樣。
都是祖上就離開大明,遷徙南洋。
他在馬六甲。
對方在三佛齊。
整個海面上,有能力挑戰(zhàn)他的。
也就此人麾下的百余條船了。
收斂思緒,收回視線,含笑道:“咱們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在這海上討生活,可大明朱皇帝,不想讓咱們安心。”
“把他最優(yōu)秀的兒子,派到福建,還揚言要剿滅咱們!”
他最不能容忍,朱皇帝把東番許諾給朱四郎!
朱四郎到了東番,能讓他繼續(xù)霸占雞籠嶼嗎?
雞籠嶼是他勢力輻射倭國,最重要的支點。
失去雞籠嶼,他就得退守馬六甲老巢。
失去雞籠嶼,他就沒辦法對倭國、大明東海的海盜勢力、走私商,收取保護費。 根本養(yǎng)不起將近兩萬余人。
眼下馬六甲動蕩不寧,他還想壯大力量,打下馬六甲,嘗試稱孤道寡的滋味。
所以,決不能丟失雞籠嶼。
必須給朱四郎迎頭痛擊!
打掉其將東番當做封地的念頭。
……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他朱元璋父子不但想斷了咱們財路,還想直接要咱們的命,能答應嗎!”
“不能!”
“不答應!”
……
陳祖義話音剛落,坐右側的倭國海盜首領們,及少部分大明海盜起身迎合。
梁道明為首的左側海盜首領,穩(wěn)穩(wěn)坐著不動。
大有一副,冷眼旁觀之意。
陳祖義微微皺眉,轉而扭頭笑問,“梁首領、呂首領,你們的意思呢?”
梁道明笑看陳祖義。
倭國小矮子,本身就希望劫掠。
現(xiàn)在這種合伙進攻,更有利于他們撈好處。
至于剩下部分贊同陳祖義的中原首領們,大概率,早被陳祖義許以厚利說服了。
打可以。
也一定要教訓教訓明四皇子。
但他絕不當馬前卒。
絕不給陳祖義當炮灰。
有了定計后,梁道明笑道:“大首領,我也支持打一打,讓大明明白,保持現(xiàn)狀,比得罪我們,迫使他們兩線作戰(zhàn)好。”
“不過,怎么個打法呢?”
“各家出多少兵嗎?”
“此番,我愿意參加進攻,不過,我分文不取,所有戰(zhàn)利品都給率先進攻的兄弟們!”
呂珍頓時笑了,隨即附和:“我也愿意分文不取,將所有劫掠的戰(zhàn)利品都交給率先進攻的兄弟!”
“咱也支持!”
“俺也是!”
……
呂珍之后,左側海盜首領紛紛附和。
大家不缺劫掠來的東西。
可大家有些忌憚朱四郎。
讓出利益,讓對面這些人當馬前卒,先去碰碰朱四郎,沒什么不好。
錢永遠賺不完。
可大伙兒的勢力被打殘了。
想壯大恢復,可不容易。
對海盜來說,人和船,比一次兩次劫掠的財富更重要。
陳祖義很快了然。
看向右側海盜首領,“諸位,我愿意出兩千人,同時,再免諸位一年太平無事費!我們集結兵力,進攻閩縣!”
“據(jù)說,明四皇子的小舅子要履任閩縣縣令,小舅子被咱們殺了,明四皇子不可能無動于衷,且閩縣是整個福建,最富有的縣城之一,攻破閩縣,財富之巨,難以估量!”
朱四郎的消息,福建、浙江豪強早告訴他了。
這些海盜勢力比較小。
但他出兵兩千。
再加上這些人,湊八千人沒問題。
攻打一個有福建豪強配合的閩縣,易如反掌!
右側海盜首領湊在一起嘀咕一陣子,紛紛起身。
“陳首領,我們同意!”
“希望陳首領,梁首領言而有信!”
……
雞籠嶼,海盜議定,要給朱棣當頭棒喝時。
翌日。
朱棣率領整五百兄弟,從建安出發(fā)。
這回,大家全都騎馬。
李漁將門之女,也會騎馬。
路上。
沈至騎馬陪在朱棣身邊,“殿下,自從朝廷禁海后,我們家雖然再沒有從事海貿(mào),但因為曾經(jīng)和張士誠的關系,和現(xiàn)在的海盜呂珍等人還有些往來,此番,我準備從閩縣出海,幫殿下聯(lián)絡對方……”
朱棣認真聽著,看了眼沈至。
這個沈家三房長子,最近積極向他靠攏。
其實,他并不打算現(xiàn)在就聯(lián)絡這些海盜。
當務之急,建設建安,改善建安百姓的生活,才是他這個縣令的首選。
同時,鄉(xiāng)土村社建設成后。
才能產(chǎn)出更多物品,才能從老頭子給他的海貿(mào)特許權中,為建安、閩縣鄉(xiāng)土村社謀利、提速。
而且,沒交手,沒把對方打服。
他不認為,對方聽到他的名字,就會納頭便拜。
“呂珍這些人,當初寧愿逃到大海為寇,都不愿投效我家老頭子,現(xiàn)在愿意投效我?”
沈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些人和陛下打出了仇恨,子侄親人,很多在戰(zhàn)爭中死亡。
也在戰(zhàn)爭中殺死過朱皇帝義子、兄弟。
當初當然不敢給朱皇帝效命了。
現(xiàn)在都過去十幾年了。
而且招安之人,還是燕王。
燕王武功方面的成就,這些人肯定聽說過。
再把燕王鄉(xiāng)土村社、身股制商業(yè)模式,文治方面的能力告知。
再哄騙透露,燕王將在大明‘支持下’經(jīng)略四海,未必不能說服。
畢竟投效燕王后,肯定也能得到大明豁免。
將來,也能和大明境內(nèi)的親人朋友聯(lián)絡,死后也能落葉歸根。
跟隨燕王,也能施展抱負,未來在燕王的朝廷中,封侯拜相。
怎么都比當海盜強吧?
可燕王到底能得到大明幾分支持,他實在無法判斷,也不好詢問。
“殿下,為何不試試呢?”
朱棣略作沉吟,笑著點頭,“那行,那就試試,不過你要保證自身安全前提下試試。”
“告訴呂珍等人,他們以往劫掠的浮財可以保留,但若歸順,就必須徹底歸順,將來要打散,和我麾下的水軍進行混編。”
“再給他們吃顆定心丸,元末他們和我家老頭子的戰(zhàn)場之爭,絕不會秋后算賬,我可以用名譽做保證!”
沈至積極向他靠攏。
不應該打擊其積極性。
將來,身股制商業(yè)模式,還要沈至帶頭,做典范。
沈至聽到朱棣,竟然肯用名譽作保,頓時更加有信心,“多謝殿下支持!”
話中,余光看著朱棣,‘這位的胸襟,的確很大,絕對能統(tǒng)御四海!’
……
福建布政使衙門在福州。
去閩縣,就要經(jīng)過福州縣。
第二日日上三竿。
朱棣一行人抵達福州縣城。
距城還有三十里。
一輛馬車停靠在路邊。
蔣進忠遠遠看著,忙道:“殿下,站馬車邊,團團轉,一點都不穩(wěn)重之人就是家父!”
噗!
沈至努力憋笑,可還是沒忍住。
朱棣含笑瞪了眼蔣進忠,笑罵:“令尊做了什么,讓伱耿耿于懷,這么抹黑?”
這對父子的相處模式,絕對很有趣。
當然,若非這樣的家庭。
也培養(yǎng)不出蔣進忠的厚臉皮。
蔣進忠訕笑。
幾人說話功夫,蔣有為注意到隊伍后,就已經(jīng)匆匆迎上來。
靠近后,不等朱棣翻身下馬,就行大禮跪拜,“草民蔣有為拜見燕王殿下。”
蔣家是建安縣最大的豪強。
在福建,也有頭有臉。
勾結海盜,參與走私,參與的很深。
兒子不靠譜,也不知道,上交賬簿后,有沒有得到這位殿下寬恕。
他這把老骨頭,只能謹小慎微了。
朱棣翻身下馬,笑著扶起蔣有為。
蔣有為害怕什么,他多少能猜到一點,直截了當?shù)溃骸斑M忠已經(jīng)給我看過蔣家走私賬簿,只要以后不犯,我不會追究前事。”
“不止你蔣家,整個建安、閩縣士紳,只要愿意支持朝廷的政令,我與徐縣令,都可以不追究你們過往。”
追究過往,搞亂地方。
不利于推進鄉(xiāng)土村社建設。
這沒意義。
因小失大。
若是能換取,這些人對鄉(xiāng)土村社、以及身股制商業(yè)模式的積極支持。
更有意義。
價值更大。
執(zhí)政,就絕不能憤世嫉俗。
蔣有為松了口氣,忙說道:“殿下胸懷,老朽佩服,不過殿下,不能再往前面走了,尤其不能去閩縣!”
朱棣幾人皺眉對視。
蔣進忠已經(jīng)急了,“父親,是不是打聽到什么消息了?”
“那倒沒有,他們都防著為父。”
蔣進忠頓時翻白眼,“那您一驚一乍干嘛!”
蔣有為頓時瞪眼:“我有其他判斷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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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老鐵,今天是實打實的一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