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亮,李維正便被院子里的一陣悉索聲驚醒了,‘是誰!’他本能地坐起,但立刻便反應過來,應該是他昨天新認的啞子妹妹,李維正光著腳、輕手輕腳走到窗前,推開一條窗縫,院子里沒有看見啞妹的身影,不過廚房門似乎開著,隱隱可見里面有人影晃動,廚房門口堆著一堆垃圾,聲音就是從廚房里傳來,天!這個廚房他還從來沒有進去過,里面會是什么樣子,李維正一陣汗顏,不僅是廚房,他所有的房間都保持著一種原始森林的狀態,多了一個人就增了多少事。
廚房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個瘦弱的人影,李維正立刻將窗縫再放細一點,從細縫中只見啞妹端著一只砂鍋小心翼翼地從廚房里走出,砂鍋似乎很燙,她走得很慢也很小心,不錯!居然給自己做早飯了,李維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將冰冷的腳丫子縮回了暖熱的被窩。
‘叮鈴!’房間里忽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鈴聲,李維正嚇了一跳,‘叮鈴鈴!’鈴聲再一次響起,他這才發現在自己房門上方居然掛著一副馬鈴,一根繩子延到門外,繩子有節奏地拉動,馬鈴隨著發出一串串悅耳的鈴聲,那馬鈴,李維正忽然想起,好像在雜物間里是有一副從前房東留下的馬鈴,他不由笑了,這個聰明的小丫頭,居然用這種辦法叫醒自己,只是她什么時候進屋掛上鈴鐺,自己竟不知道。
‘手動鬧鐘’不折不撓地反復振響,迫使戀床的他終于不得不告別溫暖的被窩,“好了,我起來了!”鈴聲停止了,李維正只得穿上衣服,裝著睡眼惺忪的樣子慢慢開門出來,眼前的情形讓他有些呆住了,炭盆正燃得紅火,‘噼噼啪啪!’地爆著火星,雜亂的房間里收拾得整整齊齊,桌上放著一只砂罐,正從蓋子的縫隙里冒出裊裊熱氣,砂罐旁邊則放著一副碗筷,最讓他驚異地是眼前居然有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這.....’過慣了單身生活的李維正竟有些無法適應了,他四處尋找啞妹,她卻躲進了房內,正偷偷向這邊探望,見李維正似乎在找她,她低著頭慢慢地走了出來。
小丫頭和昨天已經有一點不同了,雖然還是那么瘦弱,但臉上卻似乎多了一絲光彩,背也挺直了。
“早??!”李維正輕松地伸了一個懶腰,平靜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雖然他認啞妹為自己的妹妹,但這種兄妹情絕不是一個名稱便能決定,需要時間來慢慢培養,她現在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妹妹對兄長的關心,也不是一種報恩,而是害怕被自己趕走的拼命表現。
“來,一起吃早飯吧!”李維正洗完臉,取了一個小碗,給她也盛了一碗稀飯,啞妹低頭坐在他對面,目光卻不敢和他對視,李維正隨手從窗臺上取過一只沉甸甸的罐子,推給她笑道:“這里面都是零散銅錢,大約有三四貫錢左右,每天下午,咱們家門口的河邊都會有人來賣菜,你去買一點菜吧!從今天起,咱們自己做飯,我去把酒樓回了?!?
啞妹端著碗輕輕點了點頭,兩人再沒有話說,飯桌上的氣氛顯得有些沉悶,這時,李維正忽然有種感覺,啞妹在偷眼看他,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種頑皮的念頭,他眼皮一挑,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啞妹一陣心慌意亂,頭幾乎埋到桌肚下面,李維正哈哈一笑,放下碗便向門外走去.
“我出班去了?!崩线h還聽他在院子中囑咐道:“這門我會讓人來修一修,還有你房間里漏雨,我也會叫人來翻一翻瓦,沒事你就留在家里,不要出去亂跑。”說到最后一句話時,他的聲音已經在大街上。
啞妹呆呆地望著門外,不知不覺,她的眼中蓄滿了淚水。
.......
雖然收留了啞妹,但并不表示她的事情就完了,她沒有戶籍,還得想法給她落籍,明朝的戶籍制度極為嚴格,大多數人是普通民籍,此外還有軍籍、匠籍、其中民籍中又細分有僧、道、樂、陰陽等等特殊戶籍,李維正有啞妹的賣身契,名字是教坊起的,叫做雜奴二十三,其實就是個編號,打雜的第二十三號奴隸,出生地一欄空白,九歲被賣到教坊,不到半年又賣給一家豆腐店,她今年已經十三歲,再不落籍恐怕就會有后患了,對一般的老百姓而言,改籍或落籍很難,但對已經在權力金字塔最底層混了近三個月的李維正卻并不難,辦這種事相對要容易得多,審查也不會嚴格,他只要把賣身契的解除證明拿到縣衙備案即可,一般返回原籍,若沒有原籍就須重新取新名,辦新戶帖,他在衙門做事的好處就是無須再去慢慢查證啞妹的原籍性質,直接可以通融為民戶,這些不用他出手,手下人自會幫他辦得妥妥帖帖。
李維正來縣衙點了卯,他今天也無心去巡街,當下找到了王三豹道:“昨天的小娘我已認她做了妹子,我今天要給她落新籍,你可能辦到?”
‘妹子?’王三豹笑得十分曖mei,“頭兒要給妹子落籍,我當然愿意效勞,不過,頭兒最好要弄清楚咱們妹子新名想姓什么才行?!?
“放屁!”李維正在他后腦皮上狠狠抽一記,笑罵道:“什么叫咱們的妹子,老子和你是一家人嗎?快去問問什么時候能辦妥,誤了事,小心扒你的皮。”
“下午保證就有消息?!蓖跞涣餆煹嘏芰?,遠遠地還聽他扯著破鑼嗓得意唱道:“這個妹子不是那個妹兒,這個妹子床上親喲!“
“這個流氓”,李維正笑著搖了搖頭,不過王三豹說得有道理,是要先征求啞妹想姓什么,她或許還惦念著自己的父母呢。
時間還早,李維正又去找了木匠和瓦匠,又四處去巡視了一圈,眼看到了中午,他惦記著戶籍之事,便滑腳地回了家,小院里很是熱鬧,木匠修好門已經走了,一架高高的梯子搭在房檐上,四五個瓦匠正在屋頂上忙碌,另外兩人在下面清理垃圾,院子里一片狼藉。
李維正見院子里擺著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有五六個碗,啞妹正拎著一只茶壺給碗里倒水,見他回來,啞妹眼中一陣驚喜,迎了上來,做了個吃飯的動作,明亮的目光注視著他。
李維正第一次見她臉上有了笑容,他心中十分欣喜,微微一笑道:“我已經在衙門里吃過了,我回來是想問你件事?!彼娮笥覠o人,便壓低聲音道:“我要為你落戶,想問你姓什么。”
啞妹眼中一陣黯然,她低下頭半響沒有表態,李維正見她神色傷戚,知道她是想起了父母,便安慰她道:“要不然你也姓李吧!”
啞妹卻搖了搖頭,找根樹枝在地上寫了一個‘郭’字,李維正見她字體娟秀,不由驚訝地問道:“你識字嗎?”
啞妹又在地上寫道:“讀過幾年書?!?
李維正大喜,“那最好不過了,以后咱們就寫字說話?!?
‘姓郭?!烈饕幌掠謫柕溃骸澳憬惺裁疵芨嬖V我嗎?”
啞妹猶豫了很久,終于在地上寫了兩個字:‘倩倩’。
‘郭倩倩?!罹S正反復讀了兩遍,他似乎覺得這個名字不大像普通人家的女子,他忙笑道:“我正想呢!啞妹這個名字不太好,我以后就叫你倩倩?!?
啞妹微微搖頭,她在地上又寫下了‘啞妹’二字,又指了指自己。
“那好吧!既然你喜歡,以后我還是叫你啞妹。”李維正笑著拍了她胳膊一下,“我回衙門去了,這里就交給你了。”
當李維正的手碰到她胳膊時,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但這次卻沒有避開,她又寫了三個字:‘等一下’
人卻跑回去倒了一碗茶,遞給了他,李維正慌忙接過,一口喝干了,啞妹見他喝得暢快,不由抿嘴輕輕一笑,這一笑明眸皓齒,哪里是什么被拍賣的卑賤奴隸,哪里是什么瘦弱如豆芽般的黃毛小娘,分明是一個氣質優雅寧靜的大家閨秀,盡管她這種雍容的氣質轉瞬即逝,但李維正還是呆住了。
他忽然放下碗連聲道:“好了,我真得回衙門去了,他們的工錢我已經給過了,你就不用操心。”
李維正離開住處快步向衙門走去,一路上,腦海里總是揮不去她抿嘴一笑時的模樣,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啞妹到底是什么人?
走到衙門口,王三豹已經等著他了,“頭兒,辦戶籍的老錢說十天后正好有今年最后一批,他想問問脫奴人是打回原籍,還是辦新戶帖?!?
“當然辦新戶貼,而且要普通民籍?!崩罹S正把寫著郭倩倩名字的紙頭遞給他,卻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辦新的普通民籍須有房產土地之類,而自己和啞妹一無所有,這件事得回去和父親商量一下。
“稍緩兩天吧!我得先回一趟老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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