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天府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在前世,李維正不知來過南京多少次,但時隔六百年,除了莫愁湖楊柳依依、除了秦淮河溫香玉軟、除了玄武湖水光山色、除了大江奔騰東流外,這座城市對他已是滄海桑田,故貌難尋。
馬車是晚上從聚寶門駛進(jìn)了京城,京城內(nèi)沒有他想象中的燈火輝煌、繁花似錦,大街上還有點冷清,偶然會有一戶人家的燈光從車窗前一晃而過,但大多時候卻是黑沉沉的夜,街頭巷尾不時傳來野狗的狂吠之聲,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大街上巡邏設(shè)卡,仔細(xì)檢查過往行人的證件和物品,戒備森嚴(yán)、如臨大敵。
“停車!”遠(yuǎn)遠(yuǎn)地,一隊士兵攔住了馬車。
“公子爺,順著他們點,也千萬別塞錢,京城可能出大事了。”趕車的車伕十分緊張,京城這種情形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出現(xiàn)了。
“啞妹,你拿著這個。”李維正在城門已經(jīng)遭遇了一次檢查,有了經(jīng)驗,他將裝錢物的小箱子遞給了啞妹,她是女子,一般士兵不會爲(wèi)難她。
馬車緩緩?fù)A讼聛恚瑤酌勘锨氨P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爲(wèi)何夜間行車。”
李維正跳下馬車,拱手道:“軍爺,我們是從鳳陽來,來京城找親戚的,剛剛進(jìn)城。”
聽說是從鳳陽而來,帶隊的總旗官臉色明顯緩和了很多,他查看了一下李維正和啞妹的路引,亦拱手道:“我們是按規(guī)矩辦事,搜男不搜女,搜大不搜小,請公子勿怪。”
他一揮手,一個異常強(qiáng)壯的士兵將他摁住,令他動彈不得,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把李維正全身仔細(xì)搜了一遍,啞妹則拎著小竹箱站在一旁,沒有人去騷擾她,而十幾名士兵上前把馬車上的行李統(tǒng)統(tǒng)搬下來一一檢查,十分仔細(xì)。
李維正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他原以爲(wèi)士兵搜查是爲(wèi)了勒索錢財,但眼前的情形不是,而是真正的檢查,就彷彿後世軍事演習(xí)中的嚴(yán)查,一絲不茍,他心中也不由暗暗驚訝,難道京城真出什麼事了嗎?
片刻,檢查完畢,沒有發(fā)現(xiàn)違禁物品,士兵們又將他的行李重新放回了馬車,“你們可以走了。”總旗官‘嘭’地一聲在他路引背後敲了個章:已驗,便帶著士兵揚長而去。
馬車重新啓動,李維正好奇地車伕道:“大叔,京城出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估計是又要殺人了吧!當(dāng)年郭恆案時,京城裡也是這般緊張,我正好也在,士兵一路盤查。”
李維正點了點頭,他怔怔地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霧,心中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李善長案可能爆發(fā)了。”
他專注地望著窗外的夜色,卻沒有發(fā)現(xiàn)啞妹面白如紙,眼睛緊緊地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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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裡就是西安門三條巷的最北端,公子你看!”馬車伕指著不遠(yuǎn)處一座府第,“估計你要找的地方就是那裡了。”
“好!你等我一下。”李維正跳下馬車,快步走上臺階,他用力扣了扣門環(huán),很快旁邊的小門開了,出來一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這位公子,有事嗎?”
李維正摸出玉牌,在他眼前一晃,中年男子頓時肅然起敬,“你就是李先生吧!我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多時了。”
李維正心中一陣溫暖,以太子之尊,居然還把他一直惦記著,他連忙拱手道:“不敢當(dāng),在下李維正,依約前來。”
“不用說了,我家主人有吩咐,臨淮縣李維正來,當(dāng)奉爲(wèi)上賓。”中年男子探頭在門內(nèi)喊了一聲,府裡跑出來十幾名家人,紛紛去幫李維正搬行李,李維正又指著啞妹笑道:“這是我的義妹,孤苦無依,我也把她帶來了,我會在外面給她租房子,今晚暫住貴府一晚。”
中年男子笑了,“看來李先生還不理解上賓的含義,李先生會在府中有一個獨院,十幾間屋子,形同主人,當(dāng)然可以帶家眷。”
“那就打擾了。”李維正領(lǐng)著啞妹隨中年男子進(jìn)府,中年男子是這裡的管家,一路上管家給他介紹,這裡是太子太保常升的府第,常升是大明開國功臣常遇春次子,其姊就是太子妃,他是太子朱標(biāo)的心腹之一,不過常升正好昨天出去練兵了,臨走前特吩咐管家要接待好李維正。
“大叔,我想打聽件事。”
管家聽他尊重自己,心中十分受用,連忙笑道:“李先生太客氣了,常府規(guī)矩嚴(yán),叫我管家便可,李先生想問什麼?”
李維正見左右無人,便壓低聲音道:“我剛纔進(jìn)京城,發(fā)現(xiàn)戒備十分森嚴(yán),這幾天京城發(fā)生了什麼事?”
“這個....”管家猶豫了,他尷尬地說道:“我一個下人,能知道什麼,先生就不要問了。”
李維正見他不肯說,也笑了笑,不再多問,他們穿過一段花牆,老管家一指前方笑道:“李先生,你住的地方到了。”
只見前方是一所小院,裡面有一棟二層樓的房子,斗拱飛檐,十分精緻,周圍全是樹木,就彷彿森林中的一處宮殿,啞妹忽然低低地‘呀!’了一聲,眼中流露出了喜悅的神色,看得出她很喜歡這裡。
“我也很喜歡綠樹成蔭的地方,將來咱們也買一所這樣的房子。”李維正低聲對啞妹道。
啞妹聽他說‘咱們’,她心中一陣甜蜜,臉頰飛過一抹紅霞,好在夜色掩飾,李大哥看不見,管家呵呵一笑,帶他們走進(jìn)小院,兩名丫鬟立刻迎了上來,管家肅然對她們道:“這位就是主人再三叮囑過的李先生了,要用心伺候,若敢怠慢,我會嚴(yán)懲不怠。”
“這位是?”管家想介紹啞妹,卻不知她的名字,李維正連忙道:“這是郭小姐,在下義妹,兩位請先帶她去更衣吧!”
“小姐請!”兩名丫鬟上前乖巧地施了一禮,啞妹不知道大哥爲(wèi)何要讓自己先去,她心中有些緊張,不過她出身大家,一些禮儀還是懂的,她向李維正一笑,便隨兩名丫鬟走了。
院子裡只剩下李維正和管家二人,他望著管家笑而不語,管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苦笑一聲,向兩邊看了看,便壓低聲音道:“吉安侯陸仲亨、平?jīng)龊钯M聚因胡惟庸案被抓,京城內(nèi)在搜其餘黨。”
‘原來不是李善長案’,李維正暗暗鬆了一口氣,又問道:“最近京城還有什麼消息?”
管家想了想便道:“市井裡流傳有一種說法,說太子在定遠(yuǎn)縣遇刺,偏巧刺殺的前一天,李太師問信國公借兵三百修老屋,有刺殺之嫌。”
李維正怔住了,怎麼這樣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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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時辰已經(jīng)不早,李先生請早點休息,一切有丫鬟服侍,我就不打擾了。”
老管家交代幾句便離開了,李維正快步走上了小樓,小樓佈置得十分精雅,上面三間下面三間,樓上一間間屋子竟不是用磚石隔開,全用雕空玲瓏木板相隔,五彩銷金鑲寶,畫面或飛禽或走獸,皆出自大家之手,一隻只唐宋名瓷放在空格處,整個小樓的房間顯得精雅中又透出奢華之氣,這種佈置在崇尚簡樸的明初是極爲(wèi)罕見。
兩個丫鬟見李維正上樓,一起上前盈盈施禮,“參見公子,洗漱用的水我們已經(jīng)打來了。”
“你們先休息吧!我們也有些累了,想早點休息了。”
李維正有些不太適應(yīng),他家雖是地主,但家裡就只有兩個丫鬟,都是伺候父親和繼娘,只有一個老僕替他端茶送飯,更主要是他來大明的時間不長,一時還不能適應(yīng)有人伺候的生活。
兩個丫鬟對望一眼,皆乖巧地行了一禮,一言不發(fā)地下去了,身邊沒有了伺候人,他頓時覺得輕快起來,快步走進(jìn)房間,只見啞妹正坐在牀前一件件地疊帶來的衣物,見李維正進(jìn)來,她探頭向後看了看,指了指後面,無聲地問他,意思是說她們走了嗎?
“走了,我把她們打發(fā)走了。”
李維正毫不在意地一擺手道:“我說我們想早點休息了。”
啞妹的臉上忽然一紅,有些埋怨地瞥了他一眼,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睡...隔壁!”
她撿了一套乾淨(jìng)衣服塞給了他,連推帶攘地把這個亂說話的傢伙轟到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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