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人爲什麼會在航海方面取得這樣大的成功?
他們比別的國家人更聰明嗎?更強壯嗎?都不見得。
最大的原因,在於荷蘭的土地貧瘠,災難多發,不奮鬥就沒有活路。
比如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其實就是阿姆斯特大壩的意思。整座城市的海拔大都在海平面以下,颳風下雨就淹的找不著北。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荷蘭人民與天鬥、與地鬥、也與人鬥其樂無窮,靠著無比頑強的意志從英國、西班牙、法國等列強的手中拿下了相當大的海運份額,到了眼下,甚至已經完全超越了列強諸國,成爲了當下的海運第一大國。
然而讓他們始料未及的是,英國的伊麗莎白女王竟然是個只可同患難、不能同享受的主兒!
當初兩家處於弱勢、聯手打西班牙的時候團結一致,可是打敗了西班牙,英國卻又擔心荷蘭崛起太快,反過來制約起了自己的前盟友。
這一舉動讓荷蘭十分難受,畢竟它的發展時間還短,在海洋方面尤其是作戰技術上還有很多不足,根本無法獨立抗衡無人牽制的西班牙,更遑論英國還在背後帶著盟友的名義虎視眈眈。
當我在總督府改造的王宮見到威廉之時,這位年輕的國王方纔結束了軍議,正在火燒眉毛的檔口。
“啓藍!你來的正好!我正在爲海上的事情發愁。”威廉將我讓進了他的居所,拉著我的胳膊說道:“我國的東印度公司發展也受到了相當大的限制,你肯定聽佑熙已經說過了,可是你有什麼好的辦法嗎?”
我見他如此著急,不由得也表情嚴肅起來:“怎麼?現在情況已經嚴重到這個程度了?我們的戰艦隊在哪裡?在幹什麼?”
威廉的面色不由得相當尷尬,看著我抿著嘴說道:“我們之前在新大陸和西班牙人狠狠打了幾仗,但是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戰艦隊損失也相當嚴重。”
此時,王宮的侍女進來端給我們一人一杯紅茶,威廉端起茶杯向我微微舉了舉:“從大明朝東南沿海進口的滇紅,口感相當不錯,你不先嚐嘗嗎?”
我端起茶杯,看著威廉的模樣不由得想笑。這位可憐的小國王自上任伊始就不得安寧,直到現在還是依然如此,不得不讓人感到同情。
“味道是不錯,可是你有心情喝這個嗎?”我笑問道。
“沒有胃口,又能怎麼辦呢?生活總得繼續。”威廉一臉愁苦,說的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你有什麼打算?”我也不和他開玩笑了,就直截了當的問道:“正面對抗?還是迂迴繞近?”
威廉皺著眉頭喝了一口紅茶,彷彿他喝的不是紅茶,而是一杯毒藥:“正面對抗?怎麼對抗?我們的戰艦隊不是西班牙的對手,這是事實。”
說著,他的眼神忽然變的極其銳利,直勾勾夠的盯著我道:“對了,聽說你最近在法國幫助亨利建設海軍,成果相當顯著!你也幫幫我怎麼樣?啓藍,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
我見他甩鍋給我,不由的搖頭苦笑:“怎麼?你也想賴上我?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事事辦得到?你這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威廉聽我這麼說,不由的也皺了皺眉頭,認真想了想才繼續問道:“哪個環節不行呢?我們荷蘭遠比法國更有錢,按理說不是應該比法國難度更大才對啊!”
威廉說的其實也有道理,但是我還是有自己的顧慮。於是我用手指輕輕轉著手中的茶杯,想了想纔開口道:“你想發展海軍,那就是要和英國對著幹到底。你確定自己已經做好這個準備了嗎?我是說,隨時準備和英國鬥爭到底!”
威廉沉默了。
他是真的還沒想好這個問題,按理說,英國和荷蘭互爲脣齒,正所謂脣齒相依、脣亡齒寒,可是如今的英國人再不講道理,一門心思就想發展自己,全然不顧之前親密盟友的利益。
可是自己真的可以和英國徹底決裂嗎?
如今的兩國無論是從貿易角度,還是從戰略層面都已經深度的捆綁在一起,英國人不講道理,英國人犯渾,難道自己也要跟著它們一起頭腦不清醒、等著玩完嗎?
威廉用力的晃了晃腦袋,這絕對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除此以外,自己又能如何呢?
看著我的眼睛,威廉相當糾結的皺著眉頭。我知道,他的心裡相當的無奈,可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這就是作爲王者必須承擔的東西,對嗎?
有些決定,還是得他自己下啊。
於是我繼續沉默著,威廉也沉默著。侍女們進來換了三次熱水,紅茶都泡的淡了,他才恍若清醒過來一般的問道:“如果我這樣做,你認爲英國會怎麼應對?”
看來他還是沒有下定決心,依然在儘可能的說服自己。
“我不知道!”我輕輕的笑著:“只能說結果難料。畢竟伊麗莎白是個女人,而女人的心思你永遠也猜不透,對嗎?”
威廉放下茶杯,走到窗前,忽然轉頭問我道:“其實要我說,你還是沒有想要跟我說真心話,啓藍。”
我不由的抿嘴笑道:“此話怎講?我怎麼纔算說了真心話呢?”
威廉看著我,笑了笑:“如果你真的想幫我,一定有辦法來幫助我度過這個難關。或者這麼說吧,你既然能來找我,就一定是有什麼我們可以合作的地方,而目前之所以你還不肯將,大概率是因爲我們還沒有嘆道你預期的那個點上。對嗎?”
我聽了他的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我前仰後合,拍著桌子起不來!
威廉就這麼看著我笑,也不著急打斷我,似乎有著無限的耐心,而我自然也不可能無休止的笑下去,又笑了片刻便停下來,繼續看向眼前的荷蘭國王。
“知道我最擔心的是什麼嗎?”我開口詢問,神色裡帶著深深的戲謔。
“什麼?”威廉似乎意識到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用力皺著眉頭:“你直說好了,我在聽。”
“決心!意志!”我斬釘截鐵的說道:“我最擔心的,正是你的決心和意志!”
威廉不由的有些惱怒,他用力砸了一下桌子,壓低聲音對著我叫道:“怎麼?你在詆譭我的品質嗎?我曾對著父親的在天之靈發誓,一定要讓荷蘭崛起,一定要讓我們的國家超越英國、超越西班牙、超越意大利,超越世界上所有的國家,成爲第一海洋強國!你!我的朋友,居然不相信我的意志和決心!”
我他的憤怒可以說是撲面而來,但我卻依然面不改色望著他,等他平靜下來,我才輕笑著說:“伊麗莎白爲了英國的崛起,從一開始就決定要和西班牙打一場打仗。這一仗也許是十年,也許是二十年,也許是一百年,但她有這個決心。可是你呢?我的朋友,你有這個決心嗎?”
威廉頓時語塞。他瞪大眼睛望著我,想要辯駁,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自己有這個決心嗎?威廉捫心自問。
如果說之前父親在世的時候,荷蘭方纔開始創業之際,人們一窮二白,的確有著相當的勁頭去打拼、去奮鬥。
可是現在呢?什麼都有了,兜裡也鼓了,包括自己在內的荷蘭人民的戰鬥意志卻削弱了。
從每次的會議就可以看出來,之前開會,都是一個人帶頭,大家一起羣情激奮的決定戰鬥,可是現在開會呢?
威廉不由的想起了方纔的會議,有人提出用武力捍衛自身權益的時候,開始大家都在沉默,等到有一個人提出質疑之後,立即就有不少人開始羣情激奮的提出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來反駁提出建議的人。
威廉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國家能夠雄起的,可是眼看著手下的人們已經失去了鬥志,自己卻一點都無能爲力,卻又沒有意識到問題的癥結所在。
直到我毫不避諱的提出這個問題,威廉纔開始正式的、認真的、毫無保留的思考這個現實存在的最大瓶頸。
是啊,自己真的有和西班牙、和英國大打一仗的決心嗎?
真的有跟他們魚死網破、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爭取勝利的意志嗎?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之前的所有努力會不會都白費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航線是不是又要被迫關停?大量的成本是不是要消耗在海戰的費用上?以及方方面面、這樣那樣的問題,他不由得再次問自己——我真的有那樣的決心嗎?
見威廉還在沉思,我也並不著急逼迫於他,站起來對他行了個禮,就轉身離去了。
有些事情,必須當事人自己想清楚才行。別人說的,別人講的,永遠都是遠離自身的虛幻事件,永遠不能作爲真正的憑依出現在發展的過程之中。
離開王宮,我翻身上馬,回頭看時,巨大的風車依然在漫漫的旋轉。冬日的荒野上一片蕭瑟,就像眼前的現實,充滿了不進則退的肅殺。
一抽馬鞭,我頭也不回的直奔碼頭而去。
至於威廉要想多久,我纔不去管他,就任由他去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