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翌日,清晨。
朱瞻壑跟父親朱高煦一大早就起床洗漱更衣了,因為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規(guī)矩今天是要祭祀天地和太廟的。
這個程序朱瞻壑已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遍了,不過他還是很嚴肅地走完了全部的流程。
有人說,漢人是沒有信仰的,因為雖然有著龐大且完整的神話體系,但真正有信仰的人卻少之又少。
在后世,有明確信仰的人大約只占總人口的兩成左右,這還是有很多少數(shù)民族的緣故。
除此之外,漢人的信仰顯得太過“隨意”。
要考試了就拜拜文曲星,想結婚了就拜拜月老,估計也就只有財神才是經久不衰的神吧。
不過,其實漢人的信仰是在祖先的身上。
一句不能丟祖宗的臉,可能是幾乎全部的漢人都聽過的一句話,而你在燒香拜佛的時候不敬畏,父母可能不會說你什么,但若是你在祭拜祖宗的時候不敬畏,那伱估計是想吃竹筍炒肉了。
恭恭敬敬地祭祀完社稷壇和太廟,朱瞻壑就隨著父親一起,跟在老爺子的屁股后面去了干清宮。
這道程序以前是沒有的,畢竟以前他們一家子都在應天,想見什么時候不能見?但現(xiàn)在不同了。
自從朱高煦就藩之后,朱瞻壑幾次來京城,這幾乎都快成慣例了。
祭祀社稷壇和太廟的程序極為復雜,等老朱家六個人到干清宮的時候已經是巳時過半,馬上就要午時了。
“都坐吧。”朱棣率先坐下,然后示意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們都坐下。
朱高熾帶著朱瞻基先打頭,然后是朱高煦帶著朱瞻壑,最后則是朱高燧一個人。
“今兒個難得都聚在一起,老二老三也都回來了,咱們一大家子就坐在一起說一說,有些事情還是要解決的。”
“先說說瓦剌的事情吧。”
朱棣開了個頭,顯然是不想墨跡,因為他最在意的其實是朱瞻壑的想法,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朱瞻壑三天之內就會離京。
不過,朱高煦雖然是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樣子,但朱瞻壑的表情卻一點兒都沒變,一看就知道是完全沒上心。
其實,瓦剌的問題朱瞻壑清楚,但是他不是很愿意插手。
老爺子這次提出瓦剌的問題不是因為像上次那樣有越界放牧的行為,現(xiàn)在的瓦剌人不說是老老實實的,但也極少出現(xiàn)越界放牧的情況了。
就算是有,也只是極少數(shù)被壓迫的普通牧民,為了生計不得不找個地方讓牛羊吃飽。
所以,這次的問題核心不在于眼前,而是未來。
瓦剌不除,終究會是個禍患。
現(xiàn)在的瓦剌之所以這么聽話,那是因為他們的實力不如大明,再加上之前朱瞻壑在捕魚兒海所筑的那座京觀就是個標桿。
雖然現(xiàn)在的牧民已經不怕那座被青草覆蓋到完全看不出模樣的京觀了,但他們害怕京觀的余威。
不打仗,那就什么事兒都沒有,但若是一提到打仗,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座京觀。
現(xiàn)在的瓦剌說白了就是在積蓄實力,等到他們實力與大明旗鼓相當,甚至是稍弱幾分的時候他們就敢對大明動手了。
對付瓦剌,朱瞻壑有的是的辦法。
“父皇!”
眼見著沒人開口,朱高燧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現(xiàn)在他們兄弟三個,老大是太子,連兒子都冊封皇太孫了,如果沒有意外情況的話,老大一家以后就是妥妥的皇帝一脈了,而他這個親弟弟以及他的子嗣就只能永遠是臣子。
是的,太子是君,親王是臣,雖然太祖高皇帝當初規(guī)定諸官員在見到親王的時候也要行禮,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除了老大,老二那邊也是混的風生水起。
朱瞻壑那小子的名字有多大就不說了,就連老二現(xiàn)在都執(zhí)掌云南了,這是大明自立國以來,從未有任何一個藩王能夠有此權利。
甚至,老頭子還給老二改封成了吳王。
看看這兩個哥哥,再看看自己,朱高燧實在是不甘心。
說他不如老大,他認,畢竟老大是嫡長子,監(jiān)國多年,勞苦功高。
說他不如老二,他也認,畢竟當年靖難的時候,老二不止一次的救老爺子于水火,如果沒有老二,他們這一支兒早就被建文送下去見太祖高皇帝了。
但是現(xiàn)在他連朱瞻壑這個侄子都不如了,這讓他接受不了。
朱瞻壑這個吳王世子都能夠被破例賜封兩個護衛(wèi)所,而他這個趙王竟然也是有兩個?而且其中一個還只是名義上是他的,實際上卻被歸到邊防衛(wèi)所里去了!
俗話說得好,不蒸饅頭爭口氣。
去年老爺子沒讓他進京,他就只能在彰德府呆著,今年好不容易得到了詔令,能進京了,還趕上這種機會,他怎么可能干坐著?
“父皇,兒臣只需要……”
“你閉嘴!”
“噗……”
朱高燧才剛開了個頭就直接被老爺子給呵斥了回去,而坐在一旁的朱瞻壑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蒼天在上,他是真的沒忍住,而不是故意嘲笑他那好三叔的。
雖然說從一開始朱瞻壑就知道自己那個好三叔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在他的預想中,應該是自己的那個好三叔說完,然后老爺子再一頓呵斥,讓他把不切實際的幻想給收回去。
但是啊,知子莫若父啊。
說句不文雅的,真的是朱高燧一撅腚,老爺子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瞻壑,你有什么想法?”
朱高燧本來就氣不過,剛想呵斥自己這個侄子一頓,但老爺子卻搶先他一步開了口。
很顯然,老爺子打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朱瞻壑來的,之前的都是客套,現(xiàn)在高的朱高燧張口結舌,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讓堂兄說說看吧。”朱瞻壑連想都沒想,直接就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堂兄。
“啊?”朱瞻基一臉懵逼。
這位未來的宣德大帝其實是很聰明的,不然的話那句“好圣孫,可保大明三代盛世”的話也不會有了。
只不過,這兩年朱瞻壑的光芒有些太耀眼了,也太血腥了,這就讓他的存在感被強行降低了。
說到底,他畢竟是朱高熾的兒子,朱高熾對他的教育就有一定的偏向性,使得他做不出朱瞻壑的那種決定。
而在近幾年的大明,從草原到安南再到倭寇,殺伐是唯一的主旋律。
朱瞻壑這個吳王世子可以隨便搞,因為對于其他人來說,朱瞻壑就算是長歪了也無所謂,一個世子而已,沒了也不會有多大影響。
但朱瞻基不行。
朱瞻基已經被冊封皇太孫了,這就表示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了。
雖是帶了個儲字,但別忘了他也帶了個君字。
而君,是不會犯錯的。
“堂兄,你是皇太孫,以后也會是皇太子,甚至是皇帝,爺爺和大伯都在期待著你的成長,你總得表現(xiàn)一下吧?”
朱瞻壑的臉上掛著笑容,所說的話聽起來有些刺耳,但實則都是真話。
“堂兄你看,現(xiàn)在的你不管怎么說,頂天了也就是一個不成熟,但若是有朝一日,你繼承大統(tǒng),那個時候你就不能犯錯了。”
“瞻基,你說說看。”朱棣皺起了眉頭,轉頭看向了朱瞻基。
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朱棣還是不得不承認,他這兩年有些忽視朱瞻基了,因為朱瞻壑這把刀實在是太過鋒利,也太過好用了。
朱棣雖然不像是那些貪戀權勢的帝王,死死攥著權利不愿意放手,但若是遇到治世能臣的時候,他也還是希望能夠再綻放一下的。
而現(xiàn)在,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把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事情給丟了。
“爺爺,依孫兒愚見,我們應該主動出擊!”
完全無視了自己父親在一邊狂使眼色,朱瞻基的臉上帶著點興奮,看著面前的朱棣。
“哦?怎么個主動法?”朱棣心下一動,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孫兒認為,我們可以從互市方面入手!”見老爺子沒有反對,朱瞻基的興致上來了。
“此前,爺爺您調整了茶馬互市的價格,使得茶葉和馬匹的兌換價格出現(xiàn)了歷史新低。”
“除了茶馬互市,朝廷與草原也有互市的存在,所以孫兒認為,我們不妨調整一下價格。”
“我們都知道,瓦剌狼子野心,現(xiàn)在的安靜不過是短時間內的蟄伏罷了,一旦他們累積到了足夠的資本,就會立刻反噬大明!”
“若是我們調整互市的價格,一來可以大大延長他們積蓄實力的時間,二來也可以給我們創(chuàng)造更多的機會!”
似乎是終于找到了表現(xiàn)的舞臺,朱瞻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興奮,只不過他們沒有注意到的是,他的父親朱高熾臉上的表情是越來越不好看了。
如果是這種辦法的話,那老爺子也不需要朱瞻基站出來指點江山,而到了這個時候,這種方法顯然是不適合的。
不是所有人都是朱瞻壑,一般人下不了那個決心,而有些人是注定不能成為朱瞻壑這種人的。
比如說,朱棣。
皇帝是不會犯錯誤的,最起碼不會在明面上犯錯誤,同樣的,皇帝的身上也是不能有污點的。
為什么朱高熾對于朱瞻壑的聲望越來越雄厚而置之不理,因為在如今的正統(tǒng)思想中,朱瞻壑是做不了皇帝的。
朱瞻壑這樣的人如果做了皇帝,或許會很得百姓的心,但不會讓官員歸心。
除非,有特殊的情況出現(xiàn)。
而現(xiàn)在,朱瞻基明顯是被自己這個堂弟給影響到了,眼見著自己的堂弟越來越被人們崇敬、愛戴,這在朱瞻基的眼里就是一個標桿,給他了一個錯覺。
只要自己學著堂弟,并且做得更加出色,那自己就會成為那個萬眾矚目的人。
現(xiàn)在的瓦剌是很乖的,今年還主動提高了貢禮的數(shù)量和價值。
想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大明這個天朝上國是不可能給瓦剌下絆子,主動破壞雙方關系的,就算是真的要這么做,那也不能明著來。
“嗯,想法是好的,不過現(xiàn)在還不能用。”朱棣先是贊許地點了點頭,然后給了一個不及格的評語。
“瞻壑,你看呢?”
“我?”朱瞻壑還在想著自己堂兄的話,乍然被老爺子點到,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
“我覺得堂兄說得對。”
……
氣氛陷入了僵局。
說來也是,朱瞻基就是因為朱瞻壑這兩年太過顯眼了,所以不自覺地就向著朱瞻壑的行事風格上靠攏了,只不過是做了一點小小的改動。
但就算是再怎么改動,朱瞻基的激進做法也是學自于朱瞻壑,兩個人的想法在大致方向上是大同小異的。
不過,朱瞻壑其實不是沒有辦法,只不過,在自己堂兄后面說,這種得罪人的事情他可不干。
雖然他并不害怕,但是沒有必要。
“所以,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朱棣的眉頭皺的緊緊的,顯然是很不滿意。
朱高熾低著頭,朱瞻基也知道剛才自己是說錯了,所以也是老老實實的坐在自己父親的身后,一言不發(fā)。
至于朱高燧,他自從被老爺子給一句話噎回去之后就沒開過口,現(xiàn)在自然更不會開口了。
唯有朱高煦,看向了自己的兒子。
他了解自己的兒子,從來都不會做沒有準備的事情,當初他雖然是在草原和倭國的二選其一中選擇了倭國。
但是,既然朱瞻壑當初已經理性分析過了,而且說過草原的問題相對來說比較簡單,那就證明他絕對是有辦法的。
“父皇,兒子有一點想法。”思慮良久,朱高煦打破了寂靜,率先開口。
“嗯?”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朱高煦,唯有朱瞻壑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這個父親心軟了,不過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朱瞻壑很清楚,自己這個父親其實并不仇視老爺子,只是一直在努力證明自己,證明他也是不比他大哥差的。
朱瞻壑可以站在上帝視角去對老爺子的所作所為品頭論足,但朱高煦不能,也不會。
因為從事實來說,老爺子對他這個二兒子并不差。
在歷史上,給予他很大程度的自由,也幾次聽信了他的讒言處罰東宮屬官,一直到他幾次三番的顯露出自己有奪嫡的想法,老爺子才讓他去就藩。
可以說,老爺子除了太子這個位置,其他的基本上是能給朱高煦的都給了。
父子沒有隔夜仇,更何況老爺子在朱高煦的眼中除了偏心一點之外沒有什么毛病,他又怎么會看著老爺子為難而不管呢?
畢竟,他已經好幾年沒有進京了,思念和親情在時間的加成下可是會釋放出無與倫比的威力的。
這份威力,足以讓人做出不理智的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