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西回來,劉密斯要趕回美國總部匯報,我讓余味開車送他去中部省機(jī)場,順便讓余味帶著一本書送給何家瀟。
何家瀟在中部省文物研究所工作,春節(jié)后,我沒他任何消息。送書只是個借口,我要看看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蘇西溫泉度假山莊基本塵埃落定,如果不出其他變故,這筆外資應(yīng)該算是落入蘘中了。
這些事,我必須要給劉啟蒙書記匯報。
劉書記聽完我的匯報后,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問我:“陳縣長,你怎么不跟著一起去美國?”
“我去干嘛?”我莫名其妙。
“有些事,那個叫劉密斯的能說清楚?”
“什么事他說不清楚?”
劉書記嘆口氣道:“外國人的思想,跟我們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的。我們可能一點就透的東西,外國人就是打死也弄不明白的。”
“可是我……。”我不知道如何解釋了,急得腦門子沁出來一層細(xì)汗。
劉書記看我抓耳饒腮的樣子,笑道:“算了,跟外國人做生意,運氣也要一點。這個項目,看你的運氣如何了。”
劉書記的安慰讓我心里亂成一團(tuán)麻,倘若此時出了偏差,我豈不是枉費了他的良苦用心?
我很明白我這個常務(wù)副縣長來之不易,這里面除了黃山部長的壓力,我表舅何至的因素,更多的還是他力排眾議的結(jié)果。
當(dāng)初虎視眈眈的鄧涵宇、郭偉,誰都可以把我壓在下面不得翻身。要知道鄧涵宇有一個做縣長的爹,郭偉有一個市委書記的準(zhǔn)岳父,我有什么?
表舅?誰不知道是“表”的?“岳父”黃山部長?是不是我“岳父”,他們黃家以及我,從來沒在任何正面場所表達(dá)過此類意思。
關(guān)鍵還是在于劉啟蒙,我恰好在鄧涵宇和郭偉之間,他們兩虎相爭,我是壁上觀的人。市委也在平衡各方關(guān)系后,反而讓我撿了一泡狗屎。而平衡關(guān)系的最關(guān)鍵人物,就是劉啟蒙。畢竟,副縣長要在他手底下當(dāng)差。
“我過兩天給劉密斯打個電話催催?”我問。
“也好。”劉啟蒙喝了一口茶,舒展著眉頭說:“招商引資的事,不能操之過急。你慢慢來,沒人催你,也沒人逼你。一件事做好了,可以流芳千古,做壞了,遺臭萬年。現(xiàn)在全國都在搞經(jīng)濟(jì)建設(shè),我們不落后,但也不要冒尖。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從來沒跟外國人打過交道,做過生意,慎重一點好。”
我連連點頭,說心里話,我還是有點激進(jìn)的思想。恨不得馬上做出一番事業(yè)來,讓全縣的人們知道我這個副縣長,不是吃干飯的人。
手機(jī)響了,我抱歉地看著劉啟蒙,不敢接。
劉啟蒙微微一笑道:“接吧。”
拿出來一看,是人事局謝天局長打來的。心里一驚,想道,這老家伙,此時打我電話,又想唱哪一出?
電話接通,里面?zhèn)鞒鲋x天的長吁短嘆:“陳縣長啊,你怪我了吧。”
“沒有。你多心了。”我說,捂著話筒,走到一邊去。
“你不能怪老哥,我也是沒辦法。你知道不,哪天我跟你談完后,當(dāng)晚我家的玻璃就讓人給砸了。”
“是誰?”我怒火中燒,大聲喝問。
“我怎么能知道啊。我就想啊,今天可以砸我家的玻璃,明天說不定就砸我家人的人頭了。我怕啊!”謝天壓低聲音說:“陳縣長,我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呢,我是忍不住了,不給你一個交代,我難受哇。”
我笑道:“謝局長,你先安心養(yǎng)病,等病好了,我們再談不遲。”
謝天還在電話里嘆氣,說:“我怕我是走不出醫(yī)院了咧。”
我無言以對,謝天的這句話,我能聽出來一點意思。他說的不是身體,而是境況。
“謝局長,想多了。”我掛了電話。
“人事局謝天?”劉啟蒙頭也沒抬問我。
“是。”
“病了?”
“是。”
“早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什么病?”劉啟蒙抬起頭,狐疑地看著我。
“心病。”
“心病?”劉啟蒙更加疑惑了:“說來聽聽。”
我猶豫了一下,把跟謝天說的全縣返聘的事復(fù)述了一遍。
“哦,這個事啊。我是知道的。”劉啟蒙頓了頓,沉吟了一下問我:“你怎么看?”
“我還是聽縣委的意見。”我說,認(rèn)真而堅決。
“縣委過去討論過這個問題,由于牽扯的問題太多,一直是議而不決。”劉啟蒙把球踢回給我。
“老同志工作有經(jīng)驗。”我說,試著水:“只是老同志工作了一輩子,熱情早就沒有了。”
劉啟蒙點著頭,眼睛看著我,鼓勵我繼續(xù)說下去。
“如果老同志退而不休,勢必會干擾新同志的工作。關(guān)鍵工作缺乏熱情,就沒有積極的思想。換句話說,某些層面反而會起到阻擾的作用,不利于開展工作。”我咽了口唾液,舔了一下嘴唇。
我是緊張的,過去我是鄉(xiāng)鎮(zhèn)小干部,說錯了沒事。現(xiàn)在我是縣領(lǐng)導(dǎo),我的意思在某些方面來說,代表的是一個政府的政策。稍有不妥,便是政治立場不穩(wěn),思想不成熟的表現(xiàn)。
“如何改變?”劉啟蒙給我一點思考的余地也沒有。
“清退。”我說,下定決心。
“清不了怎么辦?”他微笑著看著我,似乎他是一個耍猴的人,而我,是一只奔奔跳跳的猴子。
“沒有清不了的。”我義正詞嚴(yán)地說:“以縣委縣政府的名義,發(fā)一份紅頭文件,看誰有這個膽子。”
“有些人,膽子是很肥的。”劉啟蒙說完這句話,低下頭去看文件,把我晾在了一邊。
我進(jìn)退維谷,尷尬無比。
煙癮突然就上來了,我打了個哈欠。
我的舉動讓劉啟蒙察覺到了,他再次抬起頭,微笑道:“想抽煙了?”
我尷尬地點頭。
“抽吧,去把窗戶打開。”
我像得到大赦一般,跳起來沖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掏煙,點火,一氣呵成。
抽了幾口煙,我不死心地問:“劉書記,您指示,這事該如何辦?”
“什么事?”
“返聘的事。”
“你怎么看著辦。”
“我不知道怎么辦。”
“你不知道,我就知道了?有些事,去辦了,才會知道該怎么辦。”他面色罩上來一層寒霜,拿筆點著桌面說:“年輕人做事,就得有勇氣。不要怕失敗。失敗了可以重新來。”
我如醍醐灌頂,劉啟蒙書記的話,難道不是在暗示我?
“去吧。有苦難,大家一起解決。”
他下了逐客令,我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只好灰溜溜出來,迎面看見郭偉和鄧涵宇兩個過來。想避開,無奈無門可遁,只好迎上去。
“喲,陳大縣長。”鄧涵宇首先陰陽怪氣地叫。
“鄧大人啊。”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陰陽怪氣。
“找劉書記打小報告?”
“是報告,不是小報告。”我糾正他,嘴下也毫不留情:“鄧大人微服私訪來了?”
“豈敢?兄弟現(xiàn)在在你的地頭,強(qiáng)龍還壓不住地頭蛇呢。”鄧涵宇自從沒做成副縣長,任何時候看到我,都會揶揄我一番。
“你算不得龍,最多也是條蛇。”我尖酸刻薄地回敬他:“這地頭,可是兄弟你經(jīng)營了半輩子的地方,嚴(yán)格來說,是你的地盤啊。”
“這么說來,你是鳩占鵲巢了?”
“非也!我是順應(yīng)天命。”
說完我哈哈一笑,準(zhǔn)備掉頭而去。
還沒開步,鄧涵宇一把抓住我,神秘地說:“今晚,去麒麟山莊。”
我搖搖頭。
鄧涵宇笑著拍手里的袋子,看著郭偉道:“郭組長,陳縣長不給面子,我們這個資金,還要不要去給劉書記匯報?”
郭偉不作聲,笑而不語。
我一驚,問道:“什么資金?”
“你的蘇西鎮(zhèn),不缺錢了?”鄧涵宇作勢要轉(zhuǎn)身往回走。
這下輪到我一把抓住他了,“且慢,細(xì)細(xì)道來。”
“細(xì)不了。還道來,一邊玩去。”鄧涵宇得勢不饒人。
“早說嘛。”我陰笑著道:“鄧大人,你要去麒麟山莊,兄弟我作陪就是了。”
鄧涵宇聞言大笑,甩開我的手,與郭偉一步三搖,往劉啟蒙辦公室而去。
我呆站了一會,鄧涵宇是來送錢的,看來關(guān)培山?jīng)]有食言!
回到辦公室,我給李婦聯(lián)打個電話,邀她今晚一起赴麒麟山莊之約。
我是有想法的,鄧涵宇叫我去麒麟山莊,無非是想報“一局定輸贏”的仇。不管他想出什么幺蛾子,帶著李婦聯(lián),我就會有恃無恐。
李蓮李婦聯(lián)接到我的電話,當(dāng)即笑得花枝亂顫,連聲答應(yīng),問我在哪里等她。
我笑著說:“你先把你們家老莫搞定,去之前我再聯(lián)系你。”
李蓮不屑道:“老莫死在看守所了。你一定要記得接我哦。”
一個“哦”字,透著萬千嬌媚,仿佛有少女般的情懷,讓人不忍卒聽。
剛掛好電話,朱花語進(jìn)來,手里拿著筆記本,輕聲問我:“老板,有空嗎?”
我點點頭。
“我來匯報人事局的問題。”她說,款款在我對面坐下。
朱花語自從擔(dān)任了我的秘書后,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無論是個人素養(yǎng),還是工作操守,無論如何也看不出她是個新手。似乎她天生就是個做秘書的料子,一切處理得滴水不漏,嚴(yán)絲合縫。又能讓人感覺到無比妥切,舒服異常。
“說吧。”我點上煙。
“人事局謝局長家的玻璃被人砸了。”朱花語不動聲色地說。
“我知道。”
“他家養(yǎng)的鴿子,昨夜全部不見了。”
“什么意思?”
“謝局長養(yǎng)了三十年鴿子了,從來沒丟過一只。”
“有何問題?”
“問題很多。據(jù)說,鴿子是被別人偷走了。”
“誰愿意去偷幾只鴿子?”
“偷鴿子只是個警告。”
“警告什么?”
“不要動返聘的事。”
“操!”我一掌打在辦公桌上,把一筆筒的筆,驚得稀里嘩啦掉滿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