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八月末的南昌,曾有著四大火爐的頭銜,對一個地道的南方人而言,也許已經習慣,但對於一從未到過南方的北方人,這溽暑之天,他該如何適應。
苦樂山下,英雄大道以北,乍眼望去,到處都是穿著迷彩服的人,如果不知道實情的國外人,便以爲中國又莫名其妙地增加了這麼多的士兵,讓他們感到擔心。殊不知,這僅是每個大學對於新生的軍訓而已。
清晨,一羣白鴿從神箭廣場緩慢飛過,它們也許對地上的人們感到奇怪,只有綠色與藍色,以及有序整齊地排列,就像一個圍棋盤上佈滿黑與白的棋子,忽然一聲巨響從地面發出,羣鴿也因此似乎加快了飛行的速度,飛向東方的朝陽。
“航天科教,興我中華”,巨聲再一次響起,原來是新生軍訓的在喊口號,這聲如洪鐘,震耳欲聾,卻又給人一種輕快的感覺,好像有人催著你奮發前進。
“連長同志,7011連應到87人,實到87人,報告完畢,請指示,班長何學維”,一個衣著一身迷彩服,清瘦如骨的男生,他的額頭上已經沁出幾滴汗,陽光撒在他的臉上,使他極力地睜開眼睛。
“收到,歸隊”,聲音乾脆利落,讓人產生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是”,何學維不加思索地回答道。放下敬禮的右手,向後一轉,面朝大家,臉帶笑容,小跑到隊伍當中。迴應何學維的就是這87人的老大,也就是連長,站立的姿勢筆直如板。他的服裝就是真正軍隊裡的衣服,此刻面對大家,深吸一口氣,正欲講話。
“報告”
“說”
“肚子痛,上廁所”
“快去”
連長依舊是話語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而請假人便是蘇遠。蘇遠把自己手中的系旗交給旁邊的一位同學,快步跑向教學樓。這二十歲的北方大漢,已經到學校十天了,依舊沒有完全沒有適應,昨天吃了一些帶辣的飯菜,今日不怎麼的,已經去了兩次洗手間。
蘇遠漸行漸遠,他每移一步,身後的雜音就變的越多,只聽到連長說:“今天我們主要訓練正步走……”,到此,連長的聲音也被神箭廣場的羣音所吞噬,蘇遠也拐到教學樓的後方,消失在關心他的人的眼裡。
神箭廣場,人山人海,各種“報告”層出不窮,紅旗飄揚,歌聲四起。雖然只是普通的軍訓,卻如進到真正的軍營。7011連僅僅是上百連中的一個,從遠處看似乎就沒連這個概念了。
“報告”
“歸隊”
蘇遠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第一排第一個,因爲他的個子在這連隊中最高,所以連長就讓他扛旗。他此刻也加入到正步練習的行列中。蘇遠心中暗想:“今天又得往死累,還好每天還有點娛樂項目”,他那緊皺的眉頭也隨之鬆釋許些。
未到九點,陽光便已放肆,這時陽光下的人們有如像蒸籠上的饅頭一般,被無情的摧殘。
蘇遠右腿離地半尺,咬著牙使其伸直,並且負手而立,訓練的是踢正步的基本功。豆大般的汗滴已經從他的額頭順頰而下,直到頷尾,速度才減慢。那一滴汗水漸漸地被拉長,似乎不想與同伴分離,或許害怕,因爲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但自身的體積越來越龐大,無奈地落在了泛白的水泥地上,片刻之間,地上又恢復了原有的色彩。
這一撮穿著迷彩服的剛入學的大學新生,此刻都在想:“怎麼還不喊停,我的腿快受不了了”。只見他們汗淋如雨,都希望快點休息一下。
“還有一分鐘”,連長看了看錶,嘴角微微一揚,眼睛向上一轉,原本有神的目光,竟變得有些滑稽。
衆人喜出望外,總算有個盼頭了。蘇遠心裡默唸道:“一,二,三……”,直到他默唸到六十也未見連長喊停,他眉頭一皺,眼睛微微一閉,深呼吸了一下。
“?!?,連長的聲音鏗鏘有力。這一字破出,衆人立即把右腳放下,活動了筋骨,不約而同的說道:“好累呀”,這時一個體形顯胖,個子略矮,雙眼帶鏡的軍訓生走來,扛著一桶水走到了最前排。
生活中有許多巧事,就像好多人身邊都有個胖子,這難道是上天的安排嗎?
小胖子給每個人倒水,他額頭上汗滴遠比其他人大的多,被給倒水的人都微笑著說道:“水哥,辛苦了”。大約四分鐘,水哥已將這些人手中的杯子都倒滿了水。十天前,他還不知道在那裡打水,給大家小心翼翼的倒水,動作緩慢,生怕濺別人一身。
天空一碧如洗,樹木枝繁葉茂。細風本應該帶來的是一陣清涼,但天氣作人,帶來了卻是熱浪般的侵襲,讓人們對柔和的細風產生一絲畏懼。
蘇遠不知什麼時候,衣服顏色變得更深了,他這時僅僅穿著一個迷彩服外套,這種衣服就像一層細紗一樣。蘇遠拿起了系旗,走在這連隊的最前面,帶著大家走進了教學樓。
“到304去”,連長乾脆地說道。
蘇遠扛著系旗走向教室304,細窄的樓道,兩人並肩走剛好,俄頃就到了教室,蘇遠把系旗立於牆角,回到隊伍中原有的位置。隊伍一排排有序進入,進入的人找到有空的位置。就這樣全部的人都進去了,但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坐下,並且是以軍姿的方式站立。
“坐,脫帽”,連長一聲令下,衆人齊坐,齊脫帽,也不亞於正規軍的樣子。
“放鬆一下,今天我們繼續學唱歌,大家先休息一下,一會把昨天的歌曲唱一遍”,連長一邊說一邊擰開風扇的開關。四隻風扇緩緩地在衆人頭頂轉起,速度越來越快。又如直升飛機的螺旋槳轉動發出的聲音,充斥著整個教室。
連長脫下外套,看了看自己的襯衫,像被剛洗過的衣服一樣,他不禁心裡暗道:“又是這種情況,在我身上不知出現了多少次了”,他目光低垂,轉眼間,向教室中所有人掃了一眼,見大家休息的差不多,他走上了講臺。
“我們先唱一下之前學的歌,就唱《送你一枚小彈殼》”,連長話語一頓,又喊道:“你問我什麼是戰士的生活,起!”
起字一落,羣聲蕩起。衆人在這一刻似乎都爆發了,但前排幾位女生,依舊保持著細聲輕語,是天性,還是不敢,這就不曉得了。
連長從兩旁的過道上走來走去,心裡暗想道:“我看看那些人只張嘴不發聲”,他左顧右盼,慢慢地走到了蘇遠身邊,但又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
蘇遠大聲歌唱,這首歌他並不是第一次唱,他可以脫口而出了。不知什麼原因,也許是懷念,讓他想到了在連隊第一次自我介紹,他清晰的記得那段話:
“我叫蘇遠,來自內蒙古,希望能和大家成爲好朋友,我至今還是單身一人”。
從這以後有很多同學都對他產生了興趣。他又想到自己第一天軍訓時他自己的應答聲最大,連長也因此表揚了他,他想到這裡,又把嗓門拉大,聲音又變大許多。他感覺自己已經成爲一名軍人了,因爲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喊歌。
連學帶唱一個鐘頭悄然而過,風扇依舊在呼啦呼啦地轉著,大家臉上的汗水也慢慢退去,在連長的命令下,大家已在休息,有的同學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有的人趴在桌上小憩,此刻又恢復了衆人聽風扇飛旋的時間,但仍然隱約聽到隔壁班唱歌的聲音。
“啪”,連長一拍手掌,又說道:“我們玩個遊戲,只要我說停,你們就不能動了,包括眼睛,如果被我看到了,就上講臺表演節目,或者大冒險”,衆人都在驚訝的說道:“連眼睛都不能動”。
“?!?,連長突然一喊,大家都在這瞬間停止了原有的動作,在這一剎那,彷彿時間也被凍結了,不過這也僅僅是彷彿罷了。
“歐陽鵬,你眨眼睛次數太多了,上去吧”,連長微笑著說道。
“他們兩也眨了”,歐陽鵬同樣也是笑著辯答道。
他旁邊的幾個人起鬨說道:“說明你和連長有緣,別磨蹭了,上吧”。說完,歐陽鵬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向講臺,一臉無所謂地說道:“我給大家唱一首歌,名字是《團結就是力量》”,剛說完,臺下時不時傳出:“換一首”,只見歐陽鵬臉上一笑並沒有理會。一曲所有人每天都在唱的歌就這樣又一次在他們耳邊響起。
不一會兒,歌唱完了,歐陽鵬迅速地走向自己的座位,臺下也響起陣陣掌聲。
“行,第二次開始”,沒等連長說完,衆人已經擺出雕塑般的姿勢。
“?!?,連長猛然大聲一說,卻見教室內雅雀無聲,僅聽到連長移動腳步的聲音?!疤K遠,你撓什麼頭,上去”,大家在這一刻都笑了起來。
蘇遠什麼話也沒有說,就走向講臺,似乎這就是他所等待的結果。他負手而緩慢地在講臺上走,眼睛睜得圓圓的,像別人是他的仇人一樣,但隨即用嘴角的微笑,遮掩了這如冰的目光。他掃視了所有人,便才說道:“我要玩大冒險”。
“大家想一想,讓蘇遠做什麼好”,連長立即向大家說道。臺下的衆人都在竊竊私語,卻沒有一個最終的結果。
“這樣吧,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連長嘴角一翹,又說道:“魏曉紅,你先把手伸出來”。這魏曉紅是連裡女生身高最高的一個,扎著馬尾辮,面色黝黑。她被這莫名的命令感到驚訝,她回頭看看連長,但經過這十天軍訓她知道這是遊戲的一種方式,隨後她徐徐地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蘇遠不知連長是要做什麼,便木然地看著連長。
連長走了兩步,說道:“蘇遠,你是不是今天現在才牽過她的手”,連長又出現了那滑稽的表情。
臺下男生尖叫不斷,女生默然不語。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蘇遠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但此刻他卻顯得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