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對於每個男人來說,這都是人生最得意的兩件大喜事。原本簡流芳該懷著莫大的歡喜,抱著美嬌娘半夜不睡、半晌不起,而不是現在這般天矇矇亮就在逛園子思考人生。
國慶第7天,大部分的人還沉浸在放假最後一天的抗拒中,誓將最後一個懶覺一睡到底。
靜悄悄的園子一面臨街,並無多少行人的街上賣煎餅果子的大爺和隔壁攤賣豆腐花的中年大叔閒聊著天,並且互相品嚐了對方的商品,交流了可改進的良心意見。
簡流芳找了個長板凳坐下來。
他從醫院走了半個小時出來逛公園,又在這裡站了半個小時研究人民羣衆對於早餐的選擇喜好——
雖然研究成效不佳,但他一點也感覺不到累,如果不是那些大爺大叔不時用一種生怕他一時衝動想不開上去搶劫他們帶著蔥香味的血汗錢的眼神瞥他,他覺得自己還可以再站個半小時。
昨天晚上他與簡夫人最終不歡而散,“季右圖”這個在他們家隱藏得很深的矛盾點被他無意識觸發,他家溫柔有禮的簡夫人簡直像中了咒,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變成毫無理智的“潑婦”,最後他的問題,以被瘋狂的簡夫人沉默半晌之後揍了一臉鼻血劃上句號。
更奇怪的是,爲什麼他家太后娘娘會把他悔婚這事與季右圖聯繫起來呢?他只是覺得既然在婚禮的最後一刻他暈了過去,那就是老天爺在沒有通知的情況下默默收了他作乾兒子,偏心地在他的人生重大選擇上囫圇塞了一嘴後悔藥,他不抓住機會簡直對不起自己。
“季右圖,家裡人包括黎嘉都認識……提起時對他沒有一點虧欠感……都討厭他……怕我記起來……現在已經想起來的只有季右圖要我去救他……爲什麼要救他?生???落水?被□□綁架?啊,好煩……照正常推理來說,這該是個良家少男結識了不良少年,然後被家人朋友堅決反對,然後良家少男智商下線,與家人‘鬥智鬥勇’,最終以良家少男失憶爲結局的青春叛逆系故事……但,好像畫風有點對不上?”
簡流芳兩手平攤在兩個膝蓋上,左手推理,右手反駁,喃喃自語了十幾分鍾,最終得出一個他爸媽和黎嘉大概不正常了的答案。
衆人皆醉我獨醒,那是古代偉人的境界,到了他簡流芳這裡,他的人生格言是,當一個人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瘋了時,那瘋的肯定不會是大部分的人。
所以,不正常的那個人是他纔對?關於季右圖他到底忘記了什麼?
少了幾個關鍵的點,簡流芳的思考再次進入死衚衕,並且沒有一點點可以走出來的預兆,他只得在腦中按下暫停,等待收集線索後再次解謎。
此時此刻,比起“季右圖事件”找不到理由令人在意的生活小狀況,簡流芳還有更重要的人生大事待辦,比如,趕在他嘴硬心軟、恨不得將快三十來歲的兒子寵成“乖寶”的父母之前,去前未婚妻家負荊請罪。
在廣場舞和太極拳爲背景的公園裡,歷時53分鐘45秒,一早穿著西裝三件套,差根領帶別朵紅玫瑰就能去婚禮現場打扮的年輕男人終於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準備離開。
賣餅的大爺和賣豆花的大叔齊齊鬆了一口氣,早就按在屏幕上的110和120失去了可能發揮的用武之地。
公園裡有一方小湖,最近顯得別樣的熱鬧,聽說前幾個月就有個失戀的年輕人一時想不開試圖跳下去自殺,當時就穿的一身白西裝,手裡拿了一朵紅玫瑰,像是從婚禮現場跑出來的。
……
簡流芳到黎家門外時,時間剛好七點半。對於忙了大半個月準備的婚禮最終意外變成鬧劇的新娘父母來說,正是聚在一起對著早飯集體食不下咽的時刻。
簡流芳發現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但馬上他又想起這一切是他的“不是”,和“時候”沒有一點兒關係。
黎嘉的爸半輩子中有一半在當領導,另一半當老總,就靜靜地坐在那裡,一個眼神足以嚇軟大部分人的腿彎子。
“看來你今天還是來道歉的?”
簡流芳也不坐下,站在那裡一副任憑打罵,絕不還手口的死豬樣已經表明了一切態度。
前準岳父黎爸爸眨了下眼皮子,長出了一口氣,平靜道:“我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走吧,以後黎家不歡迎你。”
坐在他右手邊的黎媽媽微紅著眼眶,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臂,出聲:“老公,你——”
話未完,手掌已經被黎爸爸握住。
“不要再多說了,我們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非要死懶著人家,給女兒留點自尊!”說著,便看向簡流芳,示意他可以走了。
簡流芳點了下頭,又說了一句無力的“對不起”,又道:“你們可能不相信,但在我的心裡,嘉嘉也是我的家人,我希望她能夠幸福?!?
呵,多麼渣男的臺詞。
簡流芳轉身離開,快走出客廳時,身後又傳來黎爸爸的聲音:“你們倆人的婚禮取消了,黎家與簡家的商業合作關係也會中止,你做好準備吧?!?
這個結果也不算意外,簡流芳在來的路上早就已經預料到,他回身點頭表示自己沒有任何異議。
出了黎家的別墅,簡流芳也沒有見到黎嘉,看著毫不猶豫地關起來的別墅大門,簡流芳回身,對著這個來過無數次,卻從來沒有一次如現在這般心情平靜的地方,舉起右手揮了揮。
黎嘉,也許被上天眷顧的人是你,我是沾了你的光纔沒有變成耽誤你一輩子的混蛋。
我相信你會找到真正屬於你自己的幸福。
別墅一角的落地窗前,胡亂披散著長髮的女子紅著雙眼,晶瑩的淚珠瞬間又流了出來……
……
天氣晴朗,微風徐徐。
簡流芳來時打的出租車,回去便慢慢走著,人生計劃被打得不能更亂,他一時不知道該著急趕往哪裡。
走不到十分鐘,他遠遠看到一輛眼熟的車一路飛馳過來,想也不想,直接帥氣地在馬路中間凹了個造型,生生用帥臉把司機給逼停了。
簡家夫婦從車裡出來的時候,他還沒心沒肺地笑道:“除了上學那會兒,多少年沒有享受爸媽一起來接的待遇了?”
簡家夫婦想罵他,又生怕他在黎家受了委屈,互相看了一眼,皺著眉閉上嘴。到底是自家兒子,即使做得再錯,他們可以替他祈求寬恕,卻也捨不得他真的受到委屈傷害。
回到簡家,婚禮的痕跡已經一絲不留,那些誇張到刺眼的紅綢和綵帶氣球,彷彿只存在於簡流芳的記憶中,家裡做了十幾年的李阿姨看他回來,又是噓寒問暖,弄了一大桌的清淡的早點出來。
簡流芳高興地吃了,然後被趕回屋休息。
在醫院裡一夜未睡安穩,加上準備婚禮的疲憊,讓原來以爲會睡不著的簡流芳很快跌進黑甜的夢鄉。
只不過,他在夢裡,又經歷了一場婚禮……
入眼是鋪天蓋地的紅色玫瑰,一樣熱鬧的賓客在起著哄,同一個司儀說著同樣的主持詞,他……被身邊的人牽著手,腳下踩著同樣鋪滿了紅玫瑰花瓣的紅毯,踩著結婚進行曲緩緩向前走著。
簡流芳轉頭,牽著他的人比他高(ORZ)、比他帥(ORZ),關鍵是——怎麼看性別都與他相同!
兩人身上相同款式的白色西裝禮服,胸口彆著同樣的紅玫瑰,兩個新郎?這是在辦集體婚禮嗎?
簡流芳心中默唸,這次他會暈過去嗎?
正在心裡排練暈倒的“優美”姿勢,牽著他的人突然轉過頭來,彎下腰在他耳邊用著低沉的聲音說著恐怖的話:“別想逃走,你就算死了屍體也是屬於我的!”
他驚恐地一擡頭,高個新郎的臉突然變成了記憶中季右圖少年的臉。
“流芳,你不愛我了嗎?”
愛!愛!愛!當然愛!別吃我!
婚禮、賓客、新郎、季右圖……全部變成了一個黑洞般的怪物,咧著巨大能吞下一切的大嘴衝著他撲來,他從中看到了無數或熟悉或陌生的臉,痛苦地往外掙扎,他轉身就跑,身後的地面向下墜落,變成黑色的虛無,飛快地向前蔓延。
簡流芳跑光了肺裡的氧氣,最終腳下一軟,向後摔下,掉進無窮的深淵,被怪物纏住四肢……
“??!”
簡流芳慘叫一聲猛地睜開了雙眼,好一會兒纔看清雪白的天花板和熟悉的吊燈,這是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有婚禮,也沒有怪物。
幸好一切都是夢!
怪物的原型——被子把他卷得跟個雞蛋餅似的,花了一點功夫才自救成功,他走到窗邊打開窗簾,強烈的陽光照進屋裡,他不由自主瞇起眼適應光線的變化。
樓下的院子裡種了很多盆栽杜鵑,現在還沒有到花期,茂盛的枝葉修剪出漂亮的造型,看得人賞心悅目。
愛嗎?
這似乎也能當作關鍵的點來串起所有的線索,難道這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