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道」風沙席卷,深洞內水光波漾。
已入深夜,澹臺青陽石室內猶自亮著一盞青燈。
青光映照在半開卷軸之上,亦流淌在不遠處劍架周身。
澹臺青陽負手靜立,一身青衣顏色淡雅,恰似一株翠竹。
他凝視劍架上斜斜架起的神劍,龍頭雕刻上綴了一條八卦劍穗,黑白微光隱入迷離燈火之中。
有此八卦劍穗,本是烈氣逼人的神劍驀然多出一分飄逸之氣。
既有不可阻擋的英武殺氣,又有沉穩凝靜的道家之息,澹臺青陽總是擅于將己身擅長的多個方面合于一體,善加利用。
距他自「朝陽谷」內取得神劍,已有七日。
將「道魔八法」精髓融于劍術,加之從前的絕妙天賦,澹臺青陽已漸次掌握一套自創劍法,但始終心覺欠缺。
茫茫乾坤之中,奇才高手俱是無數,究竟如何才算是用劍巔峰?
想及神劍詛咒,澹臺青陽靜看右手輕動五指。「朝陽谷」一戰撕開的白骨已然愈合,卻留下道道青紫傷痕,似是某種不祥的印記。
“果然已無退路。”驀然一笑,澹臺青陽上前輕撫神劍,感應內中沉淀氣勁,微微閉眼自語道,“不成巔峰,便成塵土。我所接到的天命,正是如此。”
自語未落,忽聽一陣輕盈腳步傳來,一道倩影亭亭立在門口。
澹臺青陽心有所察,亦早已習慣那人影總是準時出現,微微一笑轉頭道,“我的傷勢早已無礙了。”
“你知道我來了呀?”月闌珊走入石室,一臉嬌柔輕撇朱唇道,“不好玩啊。”
“你每日都在此刻送藥,我便不察覺你的腳步,看時辰也知道了。”澹臺青陽落身入座,一碗清湯便送至眼前。
月闌珊微彎玉背,秀指端碗笑道,“快喝。”
“我不是說過……”被少女盈盈目光看得無奈,澹臺青陽輕舉手指微微一動道,“傷已無礙了嗎?”
“你對自己的功體太過自信,也不知道善加愛護。”月闌珊輕瞪澹臺青陽一眼,雙肩一梗端了小姐架勢道,“你們男子總是不夠細心,傷勢一事會是那么好痊愈干脆的嗎?”
澹臺青陽被月闌珊一氣問到臉上,她的爽朗嬌蠻俱是令人苦笑,卻是無法發出半分脾氣。
月闌珊,尚不過是個單純少女罷了。
“青陽,快喝了。”月闌珊輕扁嬌唇,急急一放藥碗輕推澹臺青陽肩膀道,“我很怕你功體受損呀。”
澹臺青陽被推得輕晃,“為何?”
一句話問得月闌珊幾乎咬到小舌,一臉暗恨杏眼惱瞪,“你是不是犯傻?”
澹臺青陽輕揉額心,“青陽從不犯傻。”
“當然是為了……”月闌珊剛要說話,發覺不對連連輕啐,一面擺弄衣帶一面低首道,“當然是為了「道臨天下」呀。你才是真正的主事者,自然不能出一分差錯。”
澹臺青陽點頭,一臉恭敬從命之相端起藥碗道,“我喝就是。”
“嗯。”月闌珊破愁為笑,柳眉輕彎杏眼含情低聲道,“你去「朝陽谷」取劍數日,我每日都睡不得覺。幸好你與神劍都平安回轉,我就知道你能成功。”
澹臺青陽輕瞟一眼月闌珊出神之色,兩片桃紅盈盈現于雙頰,“闌珊,此語自我回來你便說,如今已是數十遍了。”
“啊。”月闌珊在澹臺青陽身邊總易出神,一出神便不自覺說出此話。確實,澹臺青陽離開「道臨天下」這些時日,她無論輾轉多久都不能入睡,如花嬌軀生生瘦了些許。
澹臺青陽自然看在眼里,回轉宗門打理各項事務同時,亦特別關心了月闌珊的身體。
也因心中有數,知道月闌珊皆是因他才形容消瘦,因此澹臺青陽回轉宗門第一步便被月闌珊撲入懷中時,亦是順勢安撫少女青絲,并未推開。
澹臺青陽極少抱人,此點月闌珊并不知曉。她只是一時心動難禁,撲了澹臺青陽懷抱便不放手。
事后想來,月闌珊都恨不能時光不轉,停在彼時便是最好。
澹臺青陽寬闊堅毅的懷抱,恰似游鳥擇枝許久,最終選定的棲息之地那般,令人心懷迷戀。
想及此處,月闌珊不禁又是出神,見澹臺青陽放下喝了干凈的藥碗方才回神。
輕咳一聲,藥苦仍在唇間彌漫,澹臺青陽輕拭唇角道,“以后不用了。”
“我請教過藥師,此藥連喝七日,對功體修復甚是有益,倒也不必服用太久。”月闌珊笑道,挪開空碗彎下身來,兩只玉色手肘輕抵桌案看定澹臺青陽,少女嬌容意態迷離。
澹臺青陽看了月闌珊一眼,合上卷軸對視過去,“闌珊,你有事嗎?”
已經習慣看定澹臺青陽清眸,月闌珊只是盈盈一笑。若是從前被澹臺青陽這般看來,她當即便要自亂口舌不會說話了。
“沒事不能看著你嗎?”月闌珊歪頭道。
“也不是。”澹臺青陽微微一笑。
月闌珊微瞇眼眸,吐息飄渺正要開口,忽聽外面一陣動亂。
似有堅硬之物不斷飛撞,又有尖銳之物鏗鏘揮灑,一片喊喝聲亦是遙遙傳來。
澹臺青陽當即立身,月闌珊眼中則閃過一絲嬌蠻惱恨暗思道,“怎么總是在我要說此話的時候出事?”
“驚雷!”澹臺青陽身影一閃,立在門口威聲喚道。
“宗主!”月驚雷遠遠飛掠而來,落入澹臺青陽身側躬身道。
最終,月驚雷眾人及「道臨天下」教眾,都以此名稱呼澹臺青陽。
雖然他只是剛過舞勺的少年,氣度卻早已凌駕眾人之上。
而明面上的領導者月自寒,則被稱為“執教”,仍以己名冠于「道臨天下」之上,在人界風云中越涉越深。
“發生何事?”澹臺青陽面露寒威,聲色不動卻是氣勢逼人。
“有人闖了進來,已然打傷許多宗人!”月驚雷聽得澹臺青陽呼喚,緊急從戰圈中抽身,急喘猶未平復。
“「生死道」難道未布戒備嗎?”澹臺青陽冷冷挑眉道。
「生死道」是通往深洞根據地唯一道路,其余幾面俱是深山叢林,并不與外界相通。因此,澹臺青陽在「生死道」上布下嚴密戒備,不僅派駐人馬,還布下了精妙結界。
“「生死道」戒備并未松懈,可那人還是闖了過去!”月驚雷頷首急聲道,“據守衛來報,那人速度極快,未及三招便破開了宗主所布結界!”
“嗯?”澹臺青陽若有所思,凜然看向月驚雷道,“用的是什么方法?”
“只說周身散發了與宗主相似的清光,大約也是道門功法。”月驚雷仍是躬身。
“青陽。”月闌珊閃將出來,輕輕一拉澹臺青陽云袖。
唯有她不以“宗主”二字稱呼澹臺青陽,后者亦并未過多在意。畢竟對一介嬌柔少女,無法要求太多。
幾句言語間,喊喝聲越發震動,更有道道雪白氣流沖進洞天,潺潺清流上亦蕩起層層水花。
澹臺青陽劍眉一緊,一言不發開動身法,足踏八卦法步瞬間便沖出洞天。
月闌珊二人緊隨其后,卻無法趕上澹臺青陽速度,只能形成跟隨擁護之相。
風聲倏然一轉,澹臺青陽已飛出洞天,眼前一片青山飛瀑間人影交錯,只見數十名宗人同戰一人,卻仍是不敵。
幾名負傷宗人急轉飛來,頷首對澹臺青陽說道,“宗主,那個人……”
“退下。”澹臺青陽雙袖負背,天心明月灑落淡淡銀華,落入少年眼中盡成虛無。
幾人連忙退開,澹臺青陽足開八卦清光、目運清慧寒芒,穩穩上前一揮云袖,“你們停手。”
正在混戰的宗人連忙停手,紛紛后退圍定澹臺青陽,一片雜聲急急傳來,“宗主,那人私闖進來,二話不言便動手傷人……”
澹臺青陽一聲冷喝,“全都退去。”
眾人凜然一驚,連忙收起混聲退開。
月自寒等人亦趕至澹臺青陽身后,卻是不敢上前。
澹臺青陽周身落滿月華,淡淡看定對面雪白人影,昂然身姿一如往日所見。
青絲迎風飛揚,露出一張干凈凌厲的俏麗面容,狹長鳳眼間盡是烈烈怒氣,其勢堅定仿佛欲殺之劍。
“果然是你。”一道冷徹肌骨的聲音直撲澹臺青陽臉面,半分情面不在其中。
“久違了,無瑕師姐。”澹臺青陽卻是微微一笑,夜風吹散幾縷黑發,他便伸指淡然撫平。
晴無瑕一聽此種稱呼,劍眉立時挑起凌厲惱怒,“我已說過,休要再叫我師姐!”
“那我應如何稱呼你?”澹臺青陽眸光一冷,雖不似晴無瑕那般煞氣畢露,冷凝眉眼卻足以令人提心。
“已不重要,休得混淆視聽!”晴無瑕冷哼一聲,斜握劍鋒灑遍月光如瀉,“早聽「道臨天下」之名便心中存疑,果然被我逮住你這叛逆!今日晴無瑕,特來為天下道門清理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