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一臉懵然的同心,葉茉的唇角勾起一抹淺笑,“姐姐可是忘了?您在同宇幼時對他說過,有朝一日定要帶他來游江南。”
同心會意地笑了笑,一臉欣慰地望著葉茉白皙的秀顏,“當然記得,如今同宇也娶妻生子了,是該我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
這日,晴空萬里,同心、同宇姐弟二人泛舟湖上,兒時的心愿在此刻美夢成真。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賞著映日別樣紅的蓮花,滿腹才情的同宇詩興大發。
同心與那摸熟悉的笑容再度重逢,是欣喜,更是幸福,又驚恐如夢,神色凝重,沉重吟道,“還作江南會,翻疑夢里逢。”
同宇開懷笑道,“如今同宇一個大活人,站在姐姐面前,還覺是夢嗎?”
聽了此話,同心卻有些愴然,“雖不是夢,卻勝似夢,不日你我姐弟二人便是真的永別了。”
“姐姐!”同宇扯扯同心的袖子,如同孩子一般撒嬌,“今日就陪同宇開開心心地游一番江南好不好,其他的都不要想。”
同心緩緩揚起嘴角,“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游過西湖,行過斷橋,同宇一直拉著同心的細手穿過大街小巷,仿佛回到了兒時一樣,那個時候是同心的大手牽著弟弟的小手,如今卻是同宇寬厚溫暖的手拉著姐姐纖弱柔細的手。
光陰在這一日,好像流水飛快,不知不覺竟是夜幕降臨。
街上依舊繁華似錦,熱鬧非凡,二人吃過街邊熱騰騰的餛飩,逗留于街頭的雜耍賣藝,與字謎游戲的文人雅士們斗智斗勇,和畫糖人的大叔研討技藝。
“姐姐,那邊有好多糖葫蘆,您給我買好不好。”
“小饞貓,姐姐都給你買。”
“姐姐,那邊還有畫糖人的,我也想要。”
“好,只要是同宇喜歡的姐姐都給你買。”
“姐姐,您對我真好。”
“只要同宇以后每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就不會辜負姐姐對你的好了。”
“姐姐…同宇一定會的。”
時光逆轉,兒時復現。
他們沒有時間回憶過去,更沒有閑暇暢想未來,只想在今日為以后的思念多攢積一點美好的回憶……
借著回宮的由頭,弘歷眾人一齊離開了徐俯,直到行至杭州的邊界,同宇等人才與他們道別。
李榮保攜同宇、葉茉跪在弘歷跟前三叩首,正聲道,“皇上對富察一族的恩德,老臣無以為報。”
弘歷急忙扶起年邁的李榮保,又望了一眼早已淚流滿面的同心,溫聲寬慰道,“李大人一生為朝廷鞠躬盡瘁,令朕的江山堅不可摧。還將這么賢德的皇后送到朕的身邊,朕還你一個天倫之樂,老有所終,也是理所應當的。”
“可否讓我與娘娘單獨聊聊?”李榮保一臉感激,隨即又懇求道。
摟過泣不成聲的女兒,溫和地拍著同心的后背,如同往日一般對她語重心長道,“心兒,從今以后,富察一族的榮耀便落在了你一個人的身上了。阿瑪不求你位高權重,只愿你及孩子們安樂幸福。”
同心在李榮保的懷里哭得更大聲了,李榮保克制住眼眶中的淚水,有些哽咽道,“阿瑪不在你的身邊,一切都要謹言慎行,我相信皇上可以好好照顧你,可是后宮的爾虞我詐,你也不得不多留個心眼,小心駛得萬年船。”
言畢,李榮保不舍地放開懷中的女兒,轉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被葉茉扶上了馬車。
望著李榮保蒼老的背影,同心猛然跪地,淚水如雨滴一般打在干涸的土里,瞬間滲入地底無影無蹤。
“阿瑪!”同心悲戚地呼喊,泣不成聲,“阿瑪的養育之恩,女兒…此生無以為報,今后唯有常往佛寺,為您祈福,以報父恩!”
李榮保沒有回頭,而是快步躲進馬車內,頃刻間老淚縱橫,不敢掀開簾子甚至連多看同心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立在一旁,雙眼已是通紅的同宇扶起跪地的姐姐,刻意擠出那份天真的笑容,“姐姐放心,我定會照顧好阿瑪!”
“姐姐的同宇如今已經是能過獨當一面的男人了,我相信你可以替姐姐為阿瑪盡孝了,無論今后以怎樣的身份行至何處,都要仰不愧于天,福不愧于點,永遠都不要忘記自己是富察氏一族的人。”臨行前,同心還是沒有忘記對弟弟的諄諄教誨。
同宇點點頭,伸手堵住眼眶間即將滑落的淚珠,悲然道,“就此別過,姐姐今后莫再為同宇勞心傷神!”
語罷,同宇步伐敏捷,騎上駿馬,隨著車夫的一陣驅趕,同宇,馬車,逐漸消失于眼前。
同心靠在弘歷的肩膀,失聲痛哭,無數的淚水浸入弘歷的衣裳,沾濕了皮膚。
“心兒,從今往后,朕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會再讓你委屈半分。”弘歷輕輕吻著同心的耳際,低聲呢喃。
難過就放聲大哭吧,等傷心過后,他一定讓她成為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弘歷派魏筠謹,暗中護送同心偷偷潛入凌云寺,自己便一路體察民情,回了皇宮。
同心和魏筠謹各自騎著馬,并行于林間的小道,似乎這樣的情景已變成前世的記憶了一般,恐怕久到他們自己也忘了。
“心兒這次確實任性了,一人獨自在外,兇險萬分,幾番波折,恐怕這都是我一生的噩夢了。”魏筠謹心有余悸,朝同心低聲責備。
“這次是我魯莽了,可出宮在外,自由自在,還以為一輩子都要被困皇宮,這次出走,好在有驚無險,還遇到這么多知己,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同心有些愧疚,卻字字透露著無悔。
魏筠謹微微嘆氣,真不知該拿她怎么辦才好,只好悶著低喃,“命都差點沒了,還因禍得福,真不知你口中的‘福’為何物?”
瞧著魏筠謹那一臉委屈的樣子,同心忍俊不禁,有些撒嬌道,“筠謹哥哥,心兒下次一定不會再這樣了!”
“都做了額娘這么多年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動不動就離家出走。”有了這次的教訓,魏筠謹才不要被他幾句好聽的話就給收買了,繼續一臉的生氣。
自己做額娘這么多年了,可是眼前和自己一起長大的筠謹哥哥至今還未娶妻。
看著他難過的樣子,鼻子有些酸酸的,旋即淺淺笑道,“是呀,我都是幾個孩子的額娘了,而筠謹哥哥至今還是孤身一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若是魏伯父在天上瞧見了,還不得痛心。你也該娶一位賢惠的女子,為福家延續香火。”
魏筠謹瞬間拉緊韁繩,馬兒立刻停住了腳步,他的身子微微一顫,娶妻?若是心中裝著別的女子,還能娶不愛的女人嗎?
“吁!”同心的馬兒走出幾步開外,魏筠謹的異常舉動,不得不讓自己停下來,調回馬頭,行至他的身邊,盯著他有些蒼白的臉,關切問道,“你怎么了?”
“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這樣的心思,你可明白?”
放眼京城,亦或是整個天下,好女子千千萬萬,可是除了她,沒有一個女子是他想要追求的。
只是,魏筠謹鬼使神差地說了這話,立馬又后悔了。 既然決定要守護她一輩子,又為何要讓她陪著自己一塊兒煩憂呢?
“娘娘所言極是,微臣謹遵懿旨。”不待同心回神,他冷冷地吐下一句,揮鞭拍打著馬肚子,朝前方奔騰而去。
自己說錯什么了嗎?
難道…他還是忘不了妙音姐姐嗎?
同心待在原地半天也沒回過神,直到魏筠謹的身影消失于視線,自己才快馬加鞭地趕去,也就一小兒的功夫,發現魏筠謹停在不遠處等待。
心里不禁有了一番通明,這么多年,魏筠謹都沒有娶妻,恐怕心中真正放不下的并非妙音。
千言萬語,道不清,只有在心底,默念一句,筠謹哥哥,心兒對不住你。
……
凌云寺。
“雅琴姑姑,我們都一年沒有見過肉了,您看我的小胳膊都快瘦成木棍了。”夏荷嘟著小嘴有氣無力地伏在案幾上抱怨。
雅琴手持繡針,繡著五彩錦被,柔聲撫慰道,“你瞧瞧自己的鴨蛋臉,小時候也不見這么園,如今正好可以讓自己瘦一點,豈不是更加更姿色動人。”
“哎,姑姑呀,我不要什么姿色,只想要每日的飯菜里有一點點肉,哪怕是肉末也行呀!”夏荷故作呻 吟道。
雅琴繼續好聲勸慰道,“好了,不要節外生枝了,你扮了一年的娘娘了,他日要是娘娘知道你這么辛勞,定會獎賞你的。”
夏荷翻了翻眼皮,有些無可奈何地問道,“那娘娘什么時候回來呀?要是她一輩子不回來,我們豈不是要在這里吃齋念佛一輩子!”
“呸呸呸,娘娘怎么可能一輩子不回來,她的孩子都在宮里,她一定會回宮的。”雅琴忽的面色一沉,一臉肯定道。
夏荷也覺察出自己失言,只好故作一陣哭訴,“娘娘,您怎么這般狠心呀!即便您不想要夏荷,也不能不要二阿哥和三格格呀。”
話語剛落,門‘咯吱’一聲被推開,“誰?”雅琴驟然神情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