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迫”二字頗有深意,黃四郎雖說是墨家執(zhí)事,又和巨子沾親帶故,墨家或許會因此而借題發(fā)揮,但仍舊裝孫子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就算是真的露出潛藏的獠牙,亦未必就會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如若只是小打小鬧,朝廷的屠刀便無情揮下,如此豈不是落人口實(shí)?
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始皇帝之所以放任百家不除這么多年,是因?yàn)榧蓱剢幔?
恐怕未必。
始皇帝怕的是鏟除百家所帶來的影響。
以帝國如今強(qiáng)盛無匹的強(qiáng)大實(shí)力,就算是百家聯(lián)手,也決然難以抵抗,只能淪為棧板上的魚肉。
可是滅百家易,消除影響卻是難上加難。
誠如始皇帝自己所言,百家曾經(jīng)為人族的崛起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無數(shù)人舍生忘死,嘔心謀劃,方使羸弱的人族在妖魔的環(huán)伺下漸漸能夠安身立命,甚至是后來的分庭抗禮。
而如今人族一統(tǒng),天下歸心,倘若便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豈不是令天下人族寒心?
再者,百家勢力盤根錯節(jié),民間,江湖,官署,甚至是朝堂,無處不見百家門人的身影,如若冒然趕盡殺絕,無異于一場慘絕人寰的大清洗!
以陸遙推測,始皇帝決然不會行此斬草除根之事,那樣只會使如今這座運(yùn)轉(zhuǎn)正常的帝國機(jī)器在頃刻間崩潰。
始皇帝要滅的,是百家的“名”!
有名而無實(shí),無須斬草除根,自然而然就會凋零直至覆滅,雖然一定還會有余孽堅(jiān)持著那個已經(jīng)被取締的“名”而斗爭,但孤掌難鳴,且舉世不容,終究是難成氣候。
當(dāng)然,以始皇帝一貫血腥可怕的手段,殺人是在所難免的,就算不將天下所有百家門人悉數(shù)格殺殆盡,怕也是要血流成河,白骨堆山!
所以為了使那些不值得一殺的百家門人接受這個事實(shí),就得找到一個必須毀滅百家的理由。
造反!
天下間還有比這個更合適的理由么?
只要百家流露出反心,朝廷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出兵剿滅。
對于“叛亂”的百家,天下百姓只會鼓掌稱快,而尚存的百家門人,也多半會感念皇帝圣德,沒有殃及池魚,心有余悸之下,豈還會一根筋的跟著已經(jīng)覆滅的百家共同走向滅亡?
始皇帝話說的還是含蓄了一點(diǎn)。
逼迫百家露出馬腳,言外之意不就是逼迫百家流露反意?
只有造反,才是朝廷對百家動手的最好理由。
這件事不可謂不棘手,在黃四郎的案子上,墨家或許會指手畫腳,可若與帝國徹底撕破臉,即便墨家早有這份不臣之心,恐怕也未必有這份膽量。
逼迫墨家造反已經(jīng)是難如登天,更別提牽連上與此案毫不相干的其它諸家了。
這份功勞,實(shí)在是不太好掙,陸遙也不扭捏,直言道:“陛下,臣之半份,自然是要為君上分憂解難,可此事太過艱難,而且責(zé)任重大,臣雖說信心滿滿,定能不辱使命,但事無絕對,倘若發(fā)生差池,甚至是徒勞無功,亦是可以預(yù)見到的,屆時還望陛下寬恕。”
這件事對于始皇帝而言,恐怕是目前的頭號大事,若是辦不成,誰知道始皇帝會不會將他殺頭以解心頭之恨。
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事先言明為好,若是能夠求得一塊免死金牌,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小滑頭,你想的倒美!”始皇帝何許人也,豈能看不出他的用心,冷笑道:“辦好有功,若是辦不好……哼,提頭來見!”
陸遙面色一紅,嘆道:“臣遵旨?!?
“你這就立刻去督辦黃四郎的案子,朕許你專行之權(quán),朝堂上下官員,絕對無人膽敢掣肘,另外,朕再派給你一個得力幫手……”始皇帝瞥向恭立一旁的黃瑾黃公公,說道:“宣云澤?!?
黃公公點(diǎn)頭,扯著尖細(xì)的嗓子道:“宣殿前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云澤!”
一位精壯男子旋即聞聲進(jìn)殿,下跪磕頭,拱手道:“末將在?!?
始皇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向陸遙,道:“這是朕的殿前統(tǒng)領(lǐng),有他在,你盡管放手施為,對于膽敢阻撓此案進(jìn)行的人,你可先斬后奏,無須來請示朕?!?
“是?!标戇b拱手拜倒,偷偷瞄了一眼同樣跪著的那位殿前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云澤,不由心中一震,目如虎狼,剛毅鎮(zhèn)定,一看就是位高手!
“陸遙,希望你莫要讓朕失望。”始皇帝一揮袖,道:“退下吧?!?
“微臣告退?!?
走出殿門,陸遙渾身已是濕透,不由心有余悸。
這可真是要命的差事,辦成了,恐怕會被百家余孽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辦不成,還得掉腦袋……
唉,當(dāng)皇帝就是好啊,金口一開,哪管底下人要死要活。
陸遙腹誹不已,突然聽得一旁的云澤道:“陸大人,茲事體大,不可耽誤,你我這就前往京兆府,接手黃四郎一案的諸般事宜吧?!?
殿前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就等于是皇帝的貼身保鏢,而且此刻更充當(dāng)著無異于尚方寶劍的作用,先斬后奏,皇權(quán)特許!
陸遙怎敢怠慢,可還指著這位保駕護(hù)航呢,連忙拱手道:“好,接下來還得請?jiān)平y(tǒng)領(lǐng)多多幫忙。”
云澤道:“不敢,陛下吩咐,末將定當(dāng)盡心竭力。”
二人旋即出宮,直至京兆府。
見到韓浚后,這位京兆尹憔悴了不少,似乎是為黃四郎的案子而愁的焦頭爛額所致,眼睛里滿是紅絲,眼袋烏黑,連滿臉的胡茬都沒修飾,邋遢的不成樣子。
陸遙不禁笑道:“府尹大人日理萬機(jī),還是得多多保重身體啊?!?
韓浚滿是怨氣的看向陸遙,雖然很想指著鼻子痛罵陸遙一頓,可到底還是顧忌陸遙的身份,以及自身的形象,只能暗暗憋氣道:“不知陸大人此來有何貴干?。咳缛羰菫榱它S四郎的案子,恐怕還得多等些時日,待證據(jù)確鑿之后,本大人自會派人去傳訊于你。”
說著看向陸遙身后的云澤,這位宮中的殿前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他豈能認(rèn)不出?
對陸遙冷言冷語,可是對云澤,饒是韓浚也不敢怠慢,連忙拱手道:“原來是云統(tǒng)領(lǐng),今日怎的有功夫和陸大人一道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