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徐記石館出事了,石館四周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人們議論紛紛,尤其是石巷的商販,石館被查封,有人開心,也有人擔憂。
只見十幾名縣衙的公差將一隻只裝滿石頭的大箱子擡了出來,並貼了封條,幾塊大型太湖石也被擡船。
“李大叔,發生了什麼事?”範寧看見了小販李阿毛,便走到他身邊笑問道。
李阿毛咧嘴呵呵笑道:“聽說好像是偷稅,居然是掌櫃李泉揭發,真有意思!”
範寧頓時明白了,必然是李泉當了替罪羊,深恨徐家無情,所以把石店偷稅的老底揭發。
“李大叔,這種店鋪一般怎麼偷稅呢?”
旁邊另一個擺攤的老者笑道:“小官人不懂了,我們這些坐攤,坐一天,攤稅三十,賣多賣少都是這麼多,想偷稅也偷不到。
而店鋪不一樣,它們賣石頭,商稅是賣價的三釐,每個月稅務所都會來收稅,關鍵看你賣價報多少,一塊石頭,貴的十貫錢,便宜的一兩貫錢,這裡面水份大了。”
李阿毛撇撇嘴,“說這麼多廢話,不是報稅時,價格往低裡報唄!甚至很多交易根本沒有登帳。”
範寧心如明鏡,哪裡是十貫錢只報兩貫錢那麼簡單,那可是收藏價按市價報稅啊!這個稅可偷狠了。
這時,範寧看見店鋪裡有都頭陸有根的身影,他快步走進了店鋪。
陸有根正在指揮衙役搬運店鋪的幾塊大型太湖石,範寧一眼便看見了周鱗給他說過的鎮館之石。
這是一塊高達一丈的青色太湖石,體態極爲玲瓏剔透,風姿綽約。
整塊石頭布滿大大小小的孔洞,石態纖細,很像一株珊瑚,發育得異常完美。
它的名字叫青珊瑚。
範寧第一眼看見這塊青珊瑚,感到了一種端麗冠絕的美感。
石館卻將它認證爲精品太湖石,但範寧和周鱗都一致認爲,它應該屬於極品範疇。
鎮館之石是周鱗給它的封號,石館並不認可,李泉將一塊兩尺長,形似九層寶塔的太湖石認定爲鎮館之寶。
此時,這塊九層寶塔石躺在陸有根的懷,放在一隻長長的木匣子裡。
這是一種認知層次的差異,低層次的賞石人過於注重石形,卻不太懂石魂。
掌櫃李泉是這樣,他雖然從業二十年,但辨石層次還是較低,缺乏學的積累,否則他不會錯過了溪山行旅石。
他過於注重石頭的外形,把九層寶塔石視爲至寶,卻看不懂青珊瑚獨一無二的美感。
不過按照石館的規矩,大型太湖石都要經過東主徐重的鑑定。
青珊瑚剛進貨不久,還沒有走完這個流程,暫時不出售,周鱗也在等待買下它的機會。
“這幾塊石頭擡出去當心點,別碰壞了。”
陸有根回頭看見了範寧,連忙迎前笑道:“小官人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昨晚回來了,怎麼樣,那個周大毛抓到了嗎?”
陸有根搖了搖頭,“現在事情鬧大了,估計他更不敢輕易回家,想抓住他,我看有點難度!”
“那我的案子這樣不了了之?”範寧有點不滿道。
陸有根看看左右無人,低聲對範寧道:“這個案子你別太爲難縣君了,面有消息說,他被推薦爲江寧縣令,朝廷正在過審。
這個節骨眼,他可不敢出事情,那塊玉的事情,拜託老弟不要再提。”
吳縣縣令是從八品,江寧縣令是正七品,這可是連升三級,難怪李雲這麼小心,自己的溪山行旅石也不敢要。
“這是都頭的意思,還是縣君的意思?”範寧又試探著問道。
“當然是縣君的意思!”
範寧又仔細打量一下四周的太湖石,目光帶著一種暗示。
他笑著對陸有根道:“我哪裡敢爲難縣君,那塊玉實在找不回來,我也只能認了,但我的損失總該有所補償吧!”
陸有根頓時心領神會,他呵呵笑了起來,“你放心,縣君會給你補償的,回頭你看哪一塊,給我說一聲。”
範寧心大喜,他迅速看了一眼青珊瑚,連忙抱拳:“那讓陸都頭費心了!”
說到這,範寧又好地問道:“徐家也是官宦人家,你們縣君抄他的店,不怕徐家報復?”
陸有根冷冷哼了一聲,“徐重孫子指使下人盜竊,他開的店又偷稅巨大,若消息傳到京城,徐重的兒子還能保住官職?孫子還想參加科舉?
現在徐家求縣君還來不及,哪裡還敢報復?”
“縣君和徐家有過交流嗎?”範寧又問道。
“應該有吧!聽縣君說徐大儒要去宣州出任州學教諭,這家店他不打算要了。”
陸有根又低聲道:“關鍵是那個李泉交出一本帳,面記載了石館十五年來的每一筆交易,算下來徐家偷稅至少近萬兩銀子。”
範寧點點頭,應該是李雲和徐重達成了某種交易,李雲不追究偷稅,再把這些太湖石送去京城,估計李雲的高升鐵板釘釘了。
如果這家店徐家不要了,這是不是自己的機會呢?
範寧怦然心動,這件事他需要好好籌劃一下。
公差們將所有的太湖石都搬船,又用封條貼大門,公差們坐船便揚長而去。
石巷的攤販們卻不肯散去,依舊圍在四周議論紛紛,石館被查封,無疑將會攪動木堵鎮的花石市場。
.......
次日一早,範寧換了一身簇新的青緞士子袍,這是他新年做的衣服,但新年時他沒有穿,直到今天才換身。
今天是朱元甫的六十大壽,範寧前天收到了請柬,要去朱府拜壽。
“我兒子真有面子啊!整個木堵鎮朱家只發了十張請柬,居然有你一張。”
張三娘一邊給兒子梳頭,一邊念念叨叨。
“昨天隔壁的顧家娘子向我炫耀,說她舅舅收到了朱府的請柬,我把你的請柬給她看,你猜怎麼樣,她當時呆若木雞,哼!我不向她炫耀不錯了,她還居然跟我炫耀。”
“娘,我和朱大官人的孫女是同窗,對她很照顧,他請我參加壽禮不是很正常嗎?”
“胡扯!”
張三娘在他頭重重敲了一下,“當你娘是傻瓜嗎?你如果不是考得縣士第一,他會給你請柬?”
範寧忽然意識到,自己若不想再次被暴擊,最好的辦法是閉嘴。
.........
按照吳縣的風俗,祝壽和喝喜酒一樣,一般要辦好幾天。
朱府大門前熱鬧異常,數百名賓客已陸續抵達朱府,寬闊的空地停滿了馬車,朱府的專用碼頭更是停著百艘華麗的船舫。
朱府一共發出了三百張請帖,賓客來自天南地北,甚至京城也來了不少人,當然,賓客主要還是江南一帶偏多。
前來拜壽者非富即貴,成爲木堵鎮的一道極爲亮眼的風景,轟動了整個平江府。
平江府還特地爲此派出數百名鄉兵來鎮維持秩序,壽辰這三天,給鎮人的生活多多少少帶來一點不便。
木堵鎮也有人接到了請柬,主要是朱家平時相處不錯的鄰里和友人。
午時分,範寧獨自一人來到了朱府大門前,他懷抱著一個描金朱漆木盒。
木盒裡是他蒸餾提純的一瓶酒,大概在四十度左右,算得是天下白酒之冠了,這是他給朱元甫的壽禮。
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名挑夫,挑著範寧的三塊太湖石。
距離朱府大門還有二十餘步,一名早在關注範寧的管家迎了來。
這也難怪,一個少年帶著一名挑夫,怎麼也不像來拜壽的賓客。
“小官人請留步!”
管家很客氣,前向範寧拱拱手,“請問小官人的家人何在?”
他以爲範寧是跟隨家長一起前來。
範寧把請柬遞給他,管家頓時肅然起敬,“原來是範小官人,失禮了,小官人請跟我來。”
管家給了挑夫十幾錢,便換了一名家丁替範寧挑石頭。
剛走到大門前,便看見朱佩從府跑了出來,後面跟著她的護衛劍梅子。
今天朱佩換了女裝,穿一間深紅色窄袖短襦,用好的蘇緞縫製,印有云狀花紋,袖口和下襟繡著金線,下身穿一條寬大的淡黃色金邊羅裙,腳穿一雙蔥綠色繡花鞋。
遠遠看起來,她的衣裙格外色彩豔麗,引人矚目,她臉特地畫了眉,更顯得她一張俏臉晶瑩如雪,五官精緻可愛,像一個花小仙子。
她心情很好,看見範寧,一張俏臉笑開了花,但語氣卻依舊在埋怨。
“阿呆,你怎麼纔來!”
範寧撓撓頭笑道:“現在時間還早吧!”
“可我心裡急啊!”
朱佩俏目一瞥,看見了三塊太湖石,她頓時眉開眼笑,“太好了,你真把石頭帶來了。”
“當然,我可是守信之人,這邊有三塊太湖石,你自己挑一塊。”
範寧故作大方,他在賭朱佩沒有見過溪山行旅圖。
“真的?”
朱佩狡黠一笑,“你可別後悔哦!”
範寧忽然意識到不妙,他一把溪山行旅石抄在手,“這塊不算,另外兩塊隨便你選一塊。”
朱佩撇撇嘴,“你這人果然沒有誠意,人家隨便一詐,把你的老底詐出來了,不行!我要你手那塊。”
範寧意識到自己當了,這個臭丫頭實在太精明。
他乾笑兩聲,“這塊太湖石只是一般品,另外兩塊纔是品和精品。”
“瞎說!如果只是一般品,石店的掌櫃會派小賊把它偷走?”
範寧一怔,“你也知道了?”
“我昨天才知道的,你蠻厲害的嘛!居然一個人跑去找縣令,我祖父都把你誇天了。”
範寧想了想,便把手太湖石遞給了她,“好吧!這塊給你。”
朱佩看了他片刻,“你是誠心給我?”
範寧點點頭,“我三叔現在過得很好,多虧你幫忙,這塊石頭叫溪山行旅石,算得是極品太湖石,品味那塊柱狀千洞石還要高。”
朱佩心有點感動,她嫣然一笑,“我其實是逗你玩的,另外兩塊我選一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