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歐陽春獨自南下的目的就能說得通了,他準備從寶神奴身上尋找解決之法?等等,不對啊……”
狄湘靈眉頭揚起:“寶神奴自己還是瘋的,歐陽春又能從這位身上得到什么呢?亦或是他認為寶神奴活了這么多年,還在國朝成立‘金剛會’,誤判了此人的身體狀態(tài)?”
狄進搖了搖頭:“寶神奴寄到北方的書信,寫的是‘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還讓歐陽春殺了他!這樣的言辭,外人看了會莫名其妙,但歐陽春如果清楚師門秘傳的真相,那立刻就會知道,這是寶神奴病發(fā)了,才會傳信泄露自己的蹤跡,所以不存在誤判身體狀態(tài)的可能……”
“那他來作甚?一個病人找另一個病人交流病情?”
狄湘靈臉色沉下:“而且此人很是陰毒啊,明知道師門秘傳有缺陷,居然還把秘籍傳給大榮復,這是想要徒弟也要走上不歸路,到時候只能被迫受他控制,成為機宜司的內應!”
狄進聞言想了想,走到書架邊,取下一個盒子,打開后,那本《歸靈功》的秘籍就靜靜地躺在里面。
他拿出這部冊子,開口問道:“姐,你覺得大榮復如果真的受不住武功大進的誘惑,修煉這部功法,大概要多久,才能有所成就?”
“內家修煉,講究一個‘徐徐而進,久久為功’,大榮復本就有了扎實的根基,當然要快上不少,但即便再快,至少得一年才能初見成效!”
狄湘靈說到這里,也明白了:“歐陽春不可能在京師等上一年,直到大榮復病發(fā),這個手段難以成功!”
狄進道:“不僅是時間,大榮復如今供職機宜司,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真要練功出了差錯,旁人難道就毫無察覺?到時候就不是奸計得逞,而是自曝其短了!除非大榮復直接離開機宜司,覓地潛修,那樣的話他也在機宜司內失去了權力,歐陽春害這個徒弟又是為了什么?”
“那確實不會!”狄湘靈否定了這種可能,更為不解了:“那他送秘籍的企圖是什么呢?不會是我們想多了吧?”
“應該不是!”狄進琢磨著道:“這本秘籍是不是代表歐陽春武功的真實水平,還不好說,但十之八九是真的,歐陽春希望大榮復修煉此法,不是要讓這個徒弟走火入魔,而是內家修煉時,會無暇他顧……”
“對了!”狄湘靈目光大動:“歐陽春聽說了寶神奴被抓,大榮復又是機宜司的官員,就給了這部秘籍,是不是害怕大榮復出現(xiàn)在寶神奴面前,寶神奴會對大榮復講些什么?”
“這點推測很有道理!”狄進頷首道:“事實上,寶神奴已經對這個歐陽崇仁的‘徒孫’,說了不少話!”
“那趕緊讓大榮復繼續(xù)審啊!”狄湘靈滿是好奇:“多套些話來,我現(xiàn)在真想知道答案了!”
“大榮復這些時日常常去見寶神奴,雙方也有交流,但已經套不出更多有用的內容了……”
狄進原來對于審問寶神奴,其實不報多大希望,正如他之前所言,寶神奴招供不重要,讓“金剛會”覺得寶神奴會招供很重要,但歐陽春的出現(xiàn),倒是有了一個新的突破口:“我去親自見一見此人!”
……
機宜司大牢。
腳步聲傳來,雙手綁住,頭微微低垂的寶神奴耳朵動了動,卻理都不理,依舊閉目養(yǎng)神。
他已經聽出是誰來了,這個人不比大榮復,漠然以對,才是最佳之法。
然而當對方來到面前,卻是取出了一卷書冊,翻了開來,開始念誦。
“《歸靈功》?”
寶神奴聽了幾句,眼睛就猛地睜開:“你們拿下歐陽春了?”
狄進停下念誦,平靜地看著他。
寶神奴目光閃爍了一下,卻搖了搖頭:“不!你們沒有拿下歐陽春!這秘籍是歐陽春主動給你們的!”
狄進道:“何以見得?”
寶神奴冷冷一笑,并不回答,又閉上了嘴。
狄進不慌不忙,繞著寶神奴轉了一圈,淡淡地道:“歐陽春原本提出一個條件,協(xié)助機宜司生擒你之后,要將你交給他一日,然后再將伱給我們,你覺得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寶神奴冷笑不變,干脆閉上了眼睛。
“進來!”
狄進卻拍了拍手,又一個人走入牢房,卻是提著工具箱的仵作田缺。
狄進問道:“如果此人在身上藏了某物,比如皮肉之下,能發(fā)現(xiàn)么?”
田缺回答得很果斷:“可以!那種手段瞞不過小的!”
“那就開始!”
當?shù)疫M問出這個問題時,寶神奴的眼睛再度睜開,當田缺準備上前時,他的表情更是目眥欲裂,那擇人而噬的兇狠模樣,讓這個仵作都嚇得退后一步。
狄進的臉色卻也冷了下來:“你是要我打暈你么?還是想自斷心脈,逆轉氣血而死?要死快死,你大可以自盡,但你沒法毀去自己的尸身,我們依舊能把藏著的東西找出來!”
寶神奴雙目怒瞪,胸膛劇烈起伏,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片刻后開口道:“我不受你們羞辱!左肋下!”
狄進對著田缺點點頭。
田缺上前,在他的左肋下摸索片刻,很快用小刀劃開表皮,將一物緩緩抽了出來。
待得沖洗干凈后呈上,狄進發(fā)現(xiàn)是一張不知用什么皮革制成的圖卷,主要部分是一幅地圖,還有一種看不懂的語言,以蠅頭小字在地圖周圍記錄了幾段話。
“這就是歐陽春要從你身上得到的,不是審訊,也不要一天時間,歐陽春擔心我們發(fā)現(xiàn),才會以那些作為幌子!”狄進表情有些怪異:“這不會是藏寶圖吧?”
“你若稱它為藏寶圖也可以,不過這份寶藏,可是一個國家最后的財富,里面兵器甲胄,奇珍異寶,應有盡有!”
寶神奴語出誘惑:“圖上記錄的,是渤海王國滅亡,最后一任國主留下的密藏!當年契丹人在王都內外搜了足足一個月,就是要找這份密藏,結果卻無功而返,負責此事的將領還被砍了頭!卻不知唯有這份秘卷,才有機會找到那份密藏,不然任他們掘地三尺,也是徒勞無功!”
狄進眉頭揚起:“照這么說來,歐陽春收大榮復為徒的目的是?”
“當然是為了渤海王國的密藏!”寶神奴冷聲道:“我一聽歐陽春收了大榮復為徒,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沒想到歐陽春竟這般愚蠢,居然泄了話,被你看了出來!
狄進淡淡地道:“歐陽春并不愚蠢,他說出條件時,尚且不知你已經被擒,否則是絕對不會露出破綻的!”
寶神奴滯了滯:“依你之意,就是我敗得太快了?”
“我原本沒有這個意思,現(xiàn)在有了!”狄進才不會慣著他,手下敗將神氣什么:“你的這張秘卷,是從哪里得來的?”
寶神奴哼了一聲,你贏了以為就能神氣,不還是來問我:“三元神探還用問人?”
狄進道:“既然歐陽春知道這件事,那最有可能的,莫過于歐陽崇仁和歐陽正明父子了!他們莫非也是渤海遺民,改頭換面?”
寶神奴不得不承認對方反應極快,倒也干脆地道:“不錯!歐陽崇仁和歐陽正明,就是大氏王族后人,他們改名換姓,是因為渤海人絕對無法成為遼國貴族!”
狄進問:“那大榮復呢?”
寶神奴嗤笑一聲:“他當然也是,但王族和王族也有遠近之別,歐陽父子那一脈顯然是嫡系,傳承了武學和密藏,大榮復就屬于旁系遠支,頂著姓氏四處招搖,還想復國?”
“你錯了!”
狄進搖頭:“如果你所言是真的,那歐陽崇仁和歐陽正明即便成功得賜貴姓,他們也不會造契丹人的反,指望他們光復昔日的國家,更加不可能!”
寶神奴瞇了瞇眼睛:“你說的不錯,成了契丹貴族,誰還愿意去造自己的反?恐怕那個時候,別人要揭穿他們是渤海王族,他們都要去滅口!好在我已經殺了這父子倆,讓他們沒了這般煩惱!哈哈哈哈!”
狄進繼續(xù)道:“歐陽父子師門的秘傳,也與渤海王族有關么?”
“當然有關!”
寶神奴笑聲戛然而止,憤然道:“《歸靈七寶功》本是渤海第二任國主大武藝所創(chuàng),此人武功蓋世,內外兼修,在位時不僅大破新羅軍隊,連當時的唐軍都屢屢敗于其手,后來是懾于大唐國力,才主動交還了占領的土地,在位時開疆拓土,鄰族畏服,駕崩后謚‘大圣顯威武王’,葬于渤海國的珍陵。”
狄進對于渤海國的歷史不太了解,也沒聽過這位,不過二代君王似乎多有軍事實力牛逼的存在,某位車神除外,這位大武藝應該同屬此列:“如此說來,當年歐陽崇仁傳給你的,就是這《歸靈七寶功》?”
“我當時并不知這門武學的來歷,歐陽崇仁只說是他們師門秘傳,一門是內家,一門是外功,能內外兼修,我仔細翻閱了,覺得確實精妙絕倫!”
寶神奴眼中露出濃濃的悔恨:“事實上,他只是隱瞞了來歷,但在功法秘籍上根本沒有騙我,不然我也不會上當!這兩門絕學,單練內家的《歸靈功》,也不過是江湖高手罷了,比我那時強得有所限度,一定要結合外功的《七寶功》,刺激周身竅穴,才能修煉成大武藝那般偉力,縱橫軍陣,天下無雙!但恰恰是這《七寶功》的練法,歐陽崇仁隱瞞了一件至為關鍵的事情!”
狄進目光一動:“這《七寶功》,不會真的要七寶吧?”
“正是如此!”
寶神奴嘆息:“渤海王室當年收集了諸多奇珍異寶,大武藝擇其中最珍貴的七寶,輔助修煉此功!不過其他寶物都是可有可無,唯獨一枚西域寶珠不可或缺,將此珠含于口中,再練《七寶功》,才能大功告成,同時讓兩門武學不再沖突,從而內外合一,不然的話,就是或瘋或癲,無一幸免!”
狄進結合溫大夫的病情,做出推測:“然而這枚西域寶珠,并沒有傳下?歐陽父子手中只有武功秘籍,卻無修煉的秘寶,所以一旦強練此功,必是瘋癲!”
寶神奴閉上眼睛,露出遺憾之色:“那西域寶珠,正在渤海密藏中,可惜啊可惜,始終沒有取出,再也見不到那縱橫世間的無敵之力了!”
狄進表情古怪,仿佛在聽傳奇故事,但不得不承認,歷朝歷代這樣的傳說層出不窮,尤其是江湖人士,最信這一套。
當然,以寶神奴的智慧,又在上面吃了如此大的虧,可以說一輩子都毀了,他肯定仔細調查過,如今說得信誓旦旦,真實性還是有幾分的。
“渤海亡國后留下密藏,內有王室所收集的武器甲胄,奇珍異寶,其中一枚西域寶珠,更能助武功大成!”
狄進加以總結,然后問道:“你覺得我會對這些感興趣?”
“你當然不感興趣!”
寶神奴拭去追憶之色,冷笑起來:“你是宋人,去不了遼東之地,去了也沒法把寶藏運出來,但歐陽春的馬幫就在那里,你覺得他感不感興趣?現(xiàn)在明白他為什么接到信件就南下了吧?他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得到我體內的這張秘卷!不親自見到我,或者見到我的尸體,絕不罷休!”
狄進目光微動:“歐陽春又憑什么在我國朝京師辦到這件事呢?”
“呵!”
寶神奴冷笑一聲,反問道:“你難道不奇怪,我為什么會對歐陽春如此了解?發(fā)病的我,又如何能準確的把信送到歐陽春手中?哪怕內部有叛徒配合,正常情況下也是辦不到的!”
狄進稍作沉吟,突然想到一個存在感很弱,但又絕對不容小覷的組織:“盜門?”
“不愧是狄三元,當真才思敏捷,一點就透!”
寶神奴似笑非笑:“盜門盜首,跟馬幫幫主歐陽春,早就有密切的聯(lián)系,這兩人的身世還有些相似之處!別以為歐陽春在京師是人生地不熟,有盜門的勢力,再加上歐陽春的武力,你敢忽視這份威脅么?”
狄進看著他,同樣微微一笑:“多謝閣下的關切,我心領了!告辭!”
說罷,轉身走了出去。
“狄進!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話,但你也不敢放任這樣的威脅在外面,你和歐陽春只能活一個!”
身后的牢房內,傳出寶神奴歇斯底里的聲音:“斗吧!斗吧!我在牢中,你們一個人也別想好過!別想……苦海無涯……別……回頭……滾回去!滾回去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