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聽那女子說完身世,且不管他真假,只是追問道:“這混戰之中,人人望而卻步,你個婦道人家,卻有何本事來得少華山寨?”
那女子也沒什么脾氣,和風細雨地婉婉道來:“今天午后你們來莊上鬧過一回,大郎追了去,到深夜才回。這鬧得莊上沒人安得下心來,太公也怕你們再來,便約了各莊守護,等把我從東莊接到后莊里來,他才往縣里去求官兵去。可哪知,大郎回來不多時,官兵也到了,也不說什么緣故,便要來殺大郎。后莊的莊丁都跟了出去拼命。”
說道此處,陳達一心想讓朱武早些放心,也證明自己并非不周全。只是嫂嫂這般說起,反而怕更惹大哥生疑。于是插嘴道:“嫂嫂且撿要緊的說!”
那女子一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頓了頓道:“我也是聽到喊殺,怕大郎有閃失,所以拿了弓箭,偷偷跟在老王身后爬上了屋頂,看大郎有難便偷偷放一冷箭……”說著聲音就越來越低,臉龐也越來越燙。
朱武一看這情形,心知不是誰隨便能裝出來的,也便信了三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卻沒想到竟會登梯上房,拉弓射箭。真當不可貌相。雖然射的冷箭,不甚光明,但也迫于無奈,這般聽著非但沒有影響她的形象,反而讓三個頭領生起暗暗地敬重。
“一直看到大郎被你們救下,抬回莊院里來,我才下來,想看大郎的傷勢,只是卻沒想到,竟又被那群嘍啰從后莊抬了出去,我心下擔心便也遠遠跟了出來,可跟了不久,才覺得這是要往少華山取”
說著那女子又臉紅起來:“我哪里曉得你們是為大郎好,我當時只道你們要奪了他去,便搭了弓躲在暗里,射倒幾人。不過多時便被發現,提了刀便要殺我。就在這時,一隊官兵恰好到了……”說著微微轉過,看了眼陳達。
朱武極善察言觀色,這樣的舉動當然盡收眼底。只是聽得心驚,那時自己只在莊上廝殺,哪里曉得他們還有這樣的險事。一聽又遇到官兵,心下似乎也猜到了些,便脫口問道:“這官兵是……”
這時陳達接過了話頭來,便道:“剩下的我來說好了,那隊官兵正是我們,返回來時,多虧我給遇上,喝住了嘍啰,解開了誤會,便一同打發人護送回來。嫂嫂說,莊民與你等廝殺,我便急急趕了回去,演了那么一出。”
楊春這時也想起當時的情景,那時他正與東莊的隊伍廝殺在一起,就在殺的要緊的時候。突然遠遠來了一伙官兵,打著火把提著長槍,火蛇似的繞著他們奔走,那時的楊春本當是雪上加上霜,正要豁出性命突圍而出,與朱武報信一同再做打算。
可沒想到,那對官兵非但沒有下手,反而為首的那個頭目竟高聲叫出少華山的黑話,當時楊春才定神聽出,原來是陳達手下的伍三狗。等這伙“官兵”喝住雙方好不容易停下手來,楊春就看到后莊那邊也亮起了火光。
話說到此處,朱武心下已經明了,當即面有愧色地抱拳道:“我朱武有眼不識金玉,嫂嫂莫怪。”楊春跟著也陪了罪。
楊春道:“夜深不該叨擾,只是史兄弟可安好?”
那女子道:“我已給大郎止住了血,也上了些藥,現在正安穩睡著。大哥不若去看看也好。”
朱武急急擺手,正正經經地道:“一切安好,我們便可放心了。明日請了大夫一起再來。時辰不早,告辭了!”說罷,三個兄弟便從史進的院里辭過出來。
等朱武轉出院來,立刻拉了拉陳達,悄聲問道:“你回來時,史兄弟可曾醒過?”
陳達一面走一面回答道:“我回來時他便醒了,受傷如此,仍是以一擋百,真當是條漢子!”
朱武面色稍緩,問道:“兄弟醒時,他們兩個可曾見過?”
陳達這下笑了道:“哥哥如何變得這般疑心。當然見過,史兄弟還好好感動了一番。”
朱武聽罷,這才釋然,又一個顧慮放下心來。三人一路說著,便各自回去洗涮歇了。
雞聲鳴過三遍。
只聽的房內好似有人呼喚,好像又似夢中囈語。一聲一聲的“玲兒”將鐘玲從夢中喚醒,這才恍然發覺自己竟不小心,坐在廳內一張梨花木鏤雕絲紋椅上睡著了。
鐘玲聽見史進在喚,便趕緊起身,來到里間,只見史進還昏沉地睡著,額上卻密密麻麻滲出許多豆大的虛汗,口中還兀自低低地喚著,一會兒叫著她的兒時一同玩耍的名兒,一會兒又喚他爹爹。
鐘玲靜靜地坐在史進床邊,輕輕地拿手絹將他額上的虛汗,一點一點小心擦拭了去。看著史進面有苦色,心里猶如刀割,不由地探出玉手,一面將史進的手掌緊緊握住,一面輕柔地道:“大郎乖……大郎不怕……還有我在。”
鐘玲看著眼前這男兒,不由地想起史進平日里和她打鬧得樣子,那會兒的史進,可就不像在戰場上的那般威武。
恐怕誰聽了也不會信,近二十的漢子了,為逗她開心,還上樹去抓黃鳥。有時她去去看他練武,史進騰挪閃躲之際,還要沖她笑笑,偷偷扮個鬼臉,每次也都會被王進抓著羞他一句,可就是這樣還涎著臉也不曾改過。
其實史進天天在她面前就是個孩子似的,可愛的很,也調皮的很,有時真當讓人操盡了心。
其實憑他的身手,那些操心都是多余的,可是她還是說服不了自己。每次練功她都會囑咐他小心一點,可是雖這般說但還是要眼睜睜地在身旁瞅著,這顆芳心才能放下。
這么多年在這史家莊,雖然不比東京汴梁,但卻是她最美好的歸宿。還記得自己五歲時,爹爹因為彈劾惡人受到牽連,而免任抄家,不得已而流落他鄉。一路乞討,一路白眼,讓她過早的領略了人生的冷暖,飽嘗了世態的炎涼。
直到七歲那年的年末,才遇到熱心腸的史太公收留,盛情之下,便才在這里落腳安家。也正是那個年末,三十早晨,鐘玲由爹爹領了在史家后莊院里給史太公磕頭拜歲的時候,見到了年少的史進從前廳的屏風后轉了出來,拿著兩塊酥麻糖,撥開一個兀自吃著,嘖嘖作響。那是第一次見到史進。
也是史進第一次見到鐘玲。那時的史進,看見自家庭前爹爹扶起一個磕過頭的女孩子,心里也是新奇。那女孩兩眼大大的,亮亮的,心里瞧著,說不出的舒意。就在兩家大人寒暄家常的時候,史進卻悄悄地走到鐘玲面前,拉一拉衣袖,將那最后一顆麻糖給到鐘玲手心,便一溜煙地跑進后堂去了。
鐘玲想著從前的事,不由地看著史進漸漸地癡了。直到史進轉醒,看到她呆呆的可愛模樣,握緊了拉她的手,鐘玲這才緩過神來,一看史進早已眨著眼睛瞧她呢。鐘玲柔聲道:“大郎,身子還疼么?”
史進安穩睡了一夜,除了幾處傷痛,倒也覺得沒有什么大礙。此刻怕鐘玲擔心,更要裝出一副絲毫無事的耍鬧樣子。
史進便故意裝出痛苦的樣子道:“當然很痛。”
鐘玲不知史進的把戲,卻當了真,眉頭微微蹙起,擔心地問:“還是腿上么?”
史進此刻卻打趣道:“哪里是在腿上,分明是手上疼的很。”說著便把兩人握著的手拿了,在鐘玲眼前晃了一晃。
鐘玲一聽苦笑不得,當即埋怨道:“你個壞蛋,沒句正經。”說罷便要抽手。只是史進哪里肯松。
鐘玲耐不過他頑皮,道:“大郎一定餓了,我去做些可口的來。”
史進一聽,才真的覺察到,肚里咕咕亂叫,早唱起了空城計。便涎著臉道:“玲兒,我想吃你做的鴨羹老煲粥。”
鐘玲會心地笑笑道:“好,我這就去。你且乖乖在這歇息”說著鐘玲便起身,走了出來。
當推開房門的時候,看見那些人,卻當真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