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官員,正是吳處厚。江嵋細細打量他,見他年紀已然不算小,鬢邊花白,普通面容,只兩條眉毛斜斜向下吊著,有些苦意,瞧著陰沉,不怎么討喜。
“底下的,就是楊門江氏?”吳處厚哼哼一聲,明知故問,官架子拿的十分到位。
現在也沒什么見了官員必須跪下的道理,即便是審案子,江嵋沒給定罪,身上還有皇帝親賜誥命在,不跪那吳處厚,他也沒法硬挑出錯處來。
“妾身正是!不曉得堂上的官老爺,把小女子一家關了這么些時日,是為的什么?”江嵋連禮都不行,冷冷詰問。
吳處厚臉色一黑,剛想發作,瞧見江嵋身邊站著的那位,對著自己一瞪眼,立刻脾氣便滅了。方才見到這皇上的弟弟跟著江嵋娘三個進來,他心里就犯了嘀咕。
這次本來他得到消息后,火急燎燒的跑來,就是想借著踩楊漁之、楊紀父子,再立下“殊榮”,然后繼續升官發財,卻想不到,這楊家,居然有個女兒出了家,和現今的皇后娘娘所拜的,乃是同一個師父。
幸而,皇后娘娘不能真的出家,她也并不受皇帝寵愛。但愁得,卻是這皇后是高太皇太后親自選出來的,若非如此,也不會被皇帝如此排斥。
如今朝堂上,誰不知道,皇帝說話,沒有高太皇太后一聲咳嗽重要。這,可萬萬得罪不得。再加之,居然跟來了一位趙十一,可是叫這活怎么做下去?楊家動不得,還得伺候一個小祖宗。
本來的美差,變成大大的苦差。吳處厚覺得自己最近一定是印堂發黑,霉運全來,恨不得把當初幾百里加急送來這消息的人叫到面前,狠狠的給他幾個大耳刮子。
“你不知道?你家里害死了人,你不知道?”吳處厚壓抑著自己的怨毒,陰陽怪氣的問著。
“這位官老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說話可是要摸著良心的。什么叫我們家里害死了人?你的證據在哪里?空口白牙的,誰都會說,沒真憑實據,審的什么案?!苯椰F在要做的,就是死不認賬。要是給人問的太清楚了,就說不知道,反正她是真的不知道。
“大膽!不稱呼一聲父母官,叫什么官老爺?這是哪里來的怪稱謂?!迸赃呉晃晃臅K于看不下去
,呼和出聲。
現如今,是沒有官老爺這稱呼的,老爺是鄉里面沒身份的有錢土財主,才給人這么稱呼。但凡是做官的,大多給人稱呼聲“父母官”,江嵋這樣稱呼,在后世沒什么,放在這兒,卻是侮辱了。
江嵋把眉頭一挑,問向那文書:“我是沒見過這樣父母官的,人證物證俱無,便往小民們身上妄加罪責。殺人是什么小事兒了?居然兩嘴皮子一碰,就安到人頭上。”
吳處厚沒料想江嵋一個女子,居然這么毫不懼人,和自己爭辯,大聲呵斥:“且不論你眼下咆哮公堂,不敬官員。只論殺人的罪名,也不是白安的??v是尸骨上驗不出什么,你們有了殺人的心思,就等若殺人!你敢說你家里的人,沒一個起過殺人的心思?”
江嵋眉頭一挑,瞧著吳處厚:“堂上那坐的安穩的官老爺,我家是沒殺人的,我只問問你,照你想法,按你所說,定死了我家的罪,給判了個斬立決,你眼下,焉不是正在殺人!官老爺,你瞧瞧!我家老老小小,可是五條人命!你手上那鮮血,正往下流的歡快。官老爺啊官老爺,你快拿你那滿是無辜小民鮮血的手掌,去摸摸你的頂戴,好染紅了它吧!往后官升三級,財運亨通,搜刮民脂民膏,亂殺無罪之人,可是一路暢通,無所不用其極啊!”
“詭辯!詭辯!”吳處厚眉毛抖動,狠狠的捶捶桌子:“來人吶,給我把這惡婦掌嘴三十!”
“慢著!”同時響起的,是兩個男聲,一個年長些,是成熟的男音,是楊漁之,一個稚嫩的童音,卻是趙十一挺身而出。
江嵋看一眼楊漁之,楊漁之焦灼的看著她,嘴型無聲的動著,江嵋認出來,他是在告訴自己:“別逞強?!?
江嵋對著楊漁之點點頭,又搖搖頭。楊漁之又對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旁邊的楊紀看著兒子兒媳啞劇一般的動作,不曉得是怎么回事。江嵋和楊漁之卻從對方的眼神里讀懂對方。
“別逞強?!?
“我知道。但是我有分寸?!?
“不要這樣。你的安危為重,這件事我知道怎么辦,你只管保護自己。”
江嵋低下眉目,心里暖洋洋的。到了壽春之后,她憋悶的厲害,平淡的生活,是最能磨滅夫妻
間激情的,加之那些叫她煩亂的家長里短,更加傷人??墒?,這些都是楊漁之的親人,她不能不管,管的多了,未免把那怨懟往楊漁之身上撒。
但是此時此刻,在這大堂上,她卻忽然生出種有些時日沒有的感覺,想要不顧一起的和楊漁之擁抱在一起。
吳處厚身材肥胖,被趙十一呵斥一聲,本來的滿頭怒火,一下子化成滿頭冷汗。他也是給這刁婦三言兩語撩撥的惱了,雖然時時叫自己克制,但是沒想到,這女人說的這么難聽,趙十一也肯給她出頭。
趙十一倒是聽的歡快。剛才江嵋在那間屋子里,不言不語,只是剛開始和自己對答幾句,自己幾個孩子在旁邊玩的開心,她也不cha話,還以為是個木訥的人,想不到一開口就這么伶俐。
“這位娘子說的,也并非全錯。這個……恩?”趙十一猶豫一下,嘴角掛上抹笑容:“父母官?”他摸摸鼻子,有些好笑的繼續說著:“你來前,不是在皇兄前保證過,定會還這冤案一個清明。我瞧著,你這么辦,恐怕只會冤上加冤??!”
趙十一的話,叫吳處厚更加明白,這位皇家子弟,心里已經對他不怎么歡喜了。一路上,吳處厚旁敲側擊,試探著趙十一喜歡什么,好投其所好,巴結一番,沒想到,別看這位年紀小,卻頗有些軟硬不吃。
唯有叫他有興致的,就是什么字畫碑帖。
這些東西,前朝遺物是不少的,什么顏真卿、張旭、王羲之……但是,那些玩意兒的真跡一件件貴的千金難買,給那些臭讀書的捂在家里,看一眼都難,怎么能夠尋得到。他雖然搜刮錢財,可是還沒敢那么瘋狂。
莫說這些,便是如今那個書法上赫赫有名的米芾,人雖然活著。他也求不來一幅字兒的。
好在,他當年也是進士出身,學問上頭做的不怎么好,但佚事俾史曉得的很多,倒是能聊逗這公子一笑。可是,這是正經讀書人的功夫么?時日久了,這位十一郎,就有些不大瞧得起自己。
看眼下這十一郎笑里藏刀的意思,這個他本來不怎么搭理的案子,是要插上一手的。這,這可如何是好啊。他那點私心,又怎么能見人。吳處厚想著,背后的官服,已經被洶涌而出的汗漿浸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