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藍煙
[妻]
那般自然地,她成了他的妻。無鳳冠霞帔,無親友賀聲。
他只是問,你愿不愿與我一生隱居燕山頂?
媚靈的愿意幾欲脫口而出,卻又羞退了回來,只是輕點了頭。
“即使,放棄一切,法力,權勢,只做個凡世女子?”他眼里撲朔著光。
她雖有些納罕,卻依舊頷首,看似無力卻是極其堅定。
飛劍笑了。
他緊握著誅仙,直指青云,“誅仙為證,我飛劍今日與媚靈結為夫婦,共此天荒地老!”
然后輕抖劍身,燕山石上瞬時多了他說的話。
我與你,共此天荒地老。
她可以為這句話放棄一切。哪怕日后知道自己竟是魔族世代口耳相傳的七世靈狐,哪怕可以坐擁三界,也都敵不得這樣一句話。
但是,媚靈再如何甘心平淡,天界都不會放過。更何況生食她血肉,便可得那三界無匹的法力。她在燕山頂修成人形的那刻,妖氣已沖涌天庭,人人,欲殺之后快。
[涼]
聽聞,天上一日,人間十年。那這里,是天上還是人間?
怎生相伴三月余,竟一夢千年。
“妖孽與凡人相戀,必不得善終。飛劍,你修為已臻化境,不久可列位仙班,為什么竟癡戀于一只妖狐,執迷不悟?”
那時的玄天,是何等的決心要肅清三界啊。也只有她,那看透人世的天眼,才可一眼得知飛劍和媚靈的所在。
“況且,她就是七世妖狐,如今,你還要護著她,縱容她毀滅一切嗎?”她義正嚴詞。
天眼,看透人世,卻終看不透天界。
她怎知,上界飭令天兵天將前來助她,只不過是覬覦那妖女的法力?
貪婪,冰冷,那些目光似乎要將媚靈生吞。
“從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的身份。”他平靜地向她瞧去,卻引她慌亂揪心。
怕,怕不能做你的女人,一個平凡的女人,與你天荒地老。
怕,怕你知我一怒就是毀滅,就此放手不前。
而他卻淡淡地笑了,仿佛有令人心靈安寧的力量。
“但,那只是過去的事啊。。。你該明白,從此以后再不會有七世妖狐,媚靈只是我的妻子。她愿放棄一切,做平凡之人,這還不夠嗎?”
不夠的,不夠!天兵瘋狂叫囂。“與七世妖狐為伍,罪該五雷轟頂!”
“不,”玄天想喝止,卻見那神將滿眼冷絕,對她翻起一絲嘲弄。
“你們,都只是為了她的法力?”她的心漸漸冰涼。
眾神將哪管許多,剎時漫天雷光電影交加,直朝飛劍劈去——
[亡]
三界之中,誰敢為阻?
佛?
神?
那就讓我遇佛**,見神誅神!
紫衣,白發。
彌散的,是誅仙劍耀眼的清光,還是紫衣白發的絕世風華?
三月間,她成為他的妻子。
常見他笑,笑她三步間總絆倒于自己委地的裙袂,笑她學千百遍也學不會拈水成花,笑她笨笨拙拙,總也練不好舉案齊眉。
卻全不是嘲她,惟有寵溺,深深淺淺,明明暗暗,漾于那笑容。
朝起,他為她執筆描眉,眉如黛,黛似煙。
暮眠,他為她輕悄添被,屏一山風雪于居外,兀自環如春暖意。
而她看著他一人不敵眾仙地倒地,三百年第一次流淚。
“別哭……”他仍護在她身前,“看來我們今日都逃不過此劫。你仔細想著自己的力量,便可以揮用自如,逃出去……
但一定要記得,你已經是個女人。你是飛劍的妻子,不是毀滅三界的七世妖狐……而我,一千年后,會回來找你……”
他依舊揚起一抹微微笑意,鮮血卻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滴落于她的眼眶,和淚而流。
一千年也好,一萬年也好,只要你能回到我身邊,我會等你!
“莫自使眼枯,收妝淚縱橫。眼枯即見底,天地終無情……”他輕輕抬手,為她拭眼邊淚。
那手,殘余著溫暖,卻在未及抬起前落下。
落。如枯葉,永不歸根。
“不要啊!————”媚靈悲坳欲絕地大喊一聲,周身是妖異的藍焰沖天而起,燕山巋然,也是猛猛一震!
——那藍焰,成焚天之火,在蒼寂天幕下綻裂成花,諸天神佛在哀叫聲中湮滅如飛灰。
你怎么舍得?
你怎么舍得?
[我轉身帶走了傳說]
我站在蒼山腳下,等你來實現千年前的諾言。
明知道你已灰飛煙滅,卻仍心有奢望。
我帶著你的劍守望在燕山,及腰的荒草長滿了墳頭。
這樣漫長的歲月,只是睡在你給的夢里,一夢千年。而人世間已青纓成土,滄海桑田。
那日止她的是逍遙,那個同樣執劍的男子。惟有長發皆是正正的墨色,頗有些桀驁鋒利。
他沖進那場大火,卻毫發無傷,只是猛地抓住她的肩頭,吼叫道,這就是你要的?
毀滅一切,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
你是人,是人啊!
激靈靈一個醒,即目已是劫灰滿地,遍野哀鴻。
她近乎請求的,讓他將自己封印在燕山底,連同那把誅仙。
而今,他竟也站在玄天那邊了嗎。媚靈冷冷笑一聲。
水碧衣裙,不就是當初為首的玄天?現在,她卻顧盼猶豫。
經過了那場戰斗,天界精英盡歿,元氣已大傷。而且,她懷疑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但只有放手一搏了……
她帶眾人降身山頭,抬首,看媚靈昂首孑立在掬云崖前。
山風撕扯的聲音如同嗚咽,合著那一身郁郁冥冥的藍,似亡靈遍布的人間鬼域。
“媚靈,他只是人間的一名劍客,請你放過他。。。”玄天看看身旁的逍遙。即便是他,只消媚靈一個狠心,遍也逃不出化為劫灰的命。
“玄天……”他正要說話,媚靈已經開口。
“劍客?天下間已沒有劍客。唯一的一個,已經在一千年前死去了。”
好冷的聲音,仿佛帶著些幽迷的死氣。
她輕緩仰望夜空,神色似平靜無波,又似哀絕人寰。
我與你,不能共存,還求共滅……
似乎有漫天夕陽垂暮的光鋪展著,緊緊揪住了心頭。
她聽到誅仙劍舞動時,錚縱寂寞的聲音。
他的揮劍的身影仿佛重現了,遞出,再挽劍,如同挽起了漫天漫地的夕影流光。
萬縷云絲在一束青纓中挽起,而他銀白的長發漾開在堇墨的衣衫上,幻化成月華彌入水中一樣的色澤,暗暗流轉,光影晃漾。
落雪蕭蕭,歲月靜好。
男子低迷的聲音隨著掬云崖上吹來的風飄著,似一聲唏噓,又似一個女子清泠的名字:媚靈,媚靈。
記憶中迤儷的夕影一瞬間漫了上來,如此眩目。
她的雙眼中一下盈滿了淚水。
飛,劍……低眸,她拿起劍,緩緩拔出,那些清湛光在指間逸開,令人窒息的殺意沖出吞口的封印,掬云崖上簌簌落的素皚的雪,與天同色的蒼白的云霧,全在這一柄劍下,瞬間黯然失色。
每一個人,玄天,逍遙,天兵神將,都在他們穿透身體般的切膚之痛中,那樣真切地感受到這柄劍的意——滅天絕地,宛如君臨天下——這就是誅仙之劍。
她輕念他的名,手中握的已非劍形,而是呼嘯滾動在整個燕山的風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