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突厥大軍攻打契丹老巢新城的同一時刻,一支唐軍騎兵正在白狼谷內無聲無息地行軍,馬蹄也包了厚厚的麻布,擊打地面,只發出輕微有節奏的噠噠聲,沒有人喧嘩,也沒有人低聲說話,在密集的樹林和筆直的峭壁間快速行軍。
這支騎兵正是李臻率領的五千部屬,由于暴雪封路,他們也被迫在榆關休整了兩個多月,一直到次年開春,冰雪漸漸融化,婁師德的命令才送來榆關,令李臻率軍北上,切斷契丹軍北撤的通道。
此時天色已晚,他們到了白狼谷的最北面,前面是一條岔道,向導指著西邊的小道說:“將軍,那條小路是通往饒樂都督府,也就是奚人的部落聚居地,而東北方向是主道,一直走便可以抵達柳城。”
“那去密云怎么走?”李臻又問道。
“兩條路都行,不過密云在西面千里之外,還是走西面小道更近一點。”
李臻沉吟片刻,又抬頭看了看周圍的地勢,這一帶地勢開闊,東面緊靠峭壁有大片的平坦之地,冰雪已經融化,露出地表上的一塊塊白色大石,李臻回頭對副將賀延拔壽道:“讓大家去懸崖下休息過夜,明早再出發!”
賀延拔壽點點頭,立刻調轉馬頭去吩咐騎兵們原地休息,騎兵們紛紛下馬,牽馬到背風的懸崖下找地方坐下,他們喂了戰馬,又聚在一起喝水吃干糧。
這時,李臻令人把酒志找來,酒志因為斬掉駱務整的人頭,李臻便把這個功勞給了他,命人把駱務整的人頭送去幽州報功,由于駱務整曾屠殺趙州數萬人,被朝廷深為憎恨,武則天把他列為僅次于孫萬榮的二號戰犯,酒志也由此升官發財,他被婁師德通令全軍表彰,破格升他為郎將,并賞錢五千貫。
酒志自己心知肚明,當時駱務整已經被李臻一箭射落馬下,雖然還未死,但已經喪失了戰斗力,他撿了大便宜。
盡管李臻愿意把這個功勞給他,但很多內衛士兵卻不服,酒志便將五千賞錢上繳,分給騎兵們一人一貫,大家這才認可了他的功勞,李臻又另外賞了他一千貫錢,算是給他的補償。
酒志主管巡哨偵查,他聽說李臻找自己,連忙跑來接令,“請將軍吩咐!”
李臻指著前方岔路對他道:“你可多安排幾支斥候,去兩邊探查情況,我需要了解百里之內的所有情況。”
“遵令!”
酒志又跑回去安排斥候,這時,身著士兵盔甲的狄燕上前把酒壺遞給李臻,笑道:“喝口酒御御寒吧!”
此時正是春寒料峭,遼東天氣格外寒冷,軍隊夜行不準點火堆取暖,便每人配了一葫蘆烈酒,靠喝酒來御寒。
狄燕跟隨李臻已經有兩個多月,內衛士兵都知道她的身份,很快也傳遍了全軍,但她作戰勇敢,殺敵身先士卒,訓練刻苦,不亞于普通士兵,贏得了將士們的尊重,大家親切地都叫她狄娘子。
李臻接過酒葫蘆,喝了一大口酒,他見狄燕幾個月來變得又黑又瘦,但一雙眼睛也大了一圈,不免有些心疼,便柔聲對她道:“你去睡一會兒吧!”
狄燕搖了搖頭,又低聲對李臻道:“我也想帶幾個弟兄去前方探查情況。”
李臻知道狄燕是個極為要強的女人,生怕士兵們說她是女人累贅,因此她事事爭先,從不落在別人后面,從去年到今年,她已好幾次帶領斥候北上查探情況。
李臻沒有阻攔她,也知道攔不住她,便回頭對自己親兵校尉楊洪烈道:“你帶二十個弟兄跟隨狄姑娘北上!”
楊洪烈點點頭,“遵令!”
狄燕大喜,輕輕握了李臻的手一下,立刻回去牽馬,不多時,幾支斥候隊先后離開了大軍,馳馬向北而去,狄燕帶著二十名士兵,沿小道向饒樂都督府方向奔去。
……
饒樂州是奚人的領地,和契丹一樣,奚人也臣服于唐朝,奚王被朝廷封為饒樂都督,但奚人勢力要遠遠弱于契丹,他們事實上成為了契丹的附庸,北面的霫人也是一樣,名義上臣服大唐,實際上被契丹控制。
前一次李盡忠和這一次孫萬榮起兵造反,奚人都無法拒絕契丹的要求,也被迫出兵兩萬跟隨契丹南下入侵河北。
不過奚、霫兩族都只是契丹的仆從軍,各種苦累的雜役之事由他們去做,和唐軍打仗也必須要走在契丹軍的前面,但對付弱小的普通平民,搶掠財物女人之類的好事卻輪不到他們,只是在最后,孫萬榮論功行賞時才會分配給他們一點點。
三更時分,狄燕率領二十名內衛士兵已經深入饒樂州近百里,楊洪烈為人穩重,斥候經驗豐富,他上前對狄燕道:“夫人,將軍有令,我們在百里內巡視,我們不能再向前走了。”
黑夜中,狄燕的臉微微一紅,楊洪烈居然稱她為夫人,她也知道楊洪烈是李臻的親兵校尉,參與了她和李臻婚事的籌辦,體會很深,所以楊洪烈稱她為夫人也在情理之中。
她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這個稱呼,她向四周打量一下,他們正位于一座大山腳下,向北方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大片樹林點綴其中,一條小河在草原上蜿蜒流淌,狄燕對楊洪烈笑道:“楊校尉,這一帶牧草豐美,又有小河流過,我覺得附近應該有奚人的部落才對。”
這時,一名士兵指著前方喊道:“夫人,那邊有人家!”
狄燕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數里外的小河邊似乎有幾頂帳篷,隱隱可以看見燈光閃動,楊洪烈也看見,他立刻道:“我帶幾個弟兄去看看。”
“楊校尉,不要濫殺無辜!”狄燕連忙囑咐他一句。
楊洪烈心中苦笑一聲,答應道:“卑職知道了。”
他對幾名士兵一揮手,“你們跟我來!”
楊洪烈帶著幾名士兵向帳篷處奔去,狄燕則立馬在一處山丘下,遠遠眺望他們的動靜,一刻鐘后,一名唐軍士兵騎馬飛奔回來,對狄燕抱拳道:“夫人,是一戶奚人牧民,一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
狄燕心中有點擔心,催馬向帳篷奔去,不多時,她奔至帳篷旁,這是由三頂帳篷組成的一戶人家,帳篷旁拴著一匹馬,羊圈里養了幾十只羊,狄燕剛翻身下馬,楊洪烈便迎了上來,低聲對她道:“夫人,帳內只有一個女人和三個孩子,他們家男人好像去打仗了。”
狄燕掀開帳簾走進了大帳,只見大帳內鋪著羊皮,中間是一口火爐,木架上吊著一口鐵鍋,這家人顯然并不富裕,只有幾口箱子,地上的羊皮都破了幾個大洞,一名皮膚黝黑的年輕女人驚恐地坐在木箱后面,三個小孩則躲在她身后。
狄燕走上前,蹲在女人面前問道:“你們是這里的牧民?”
她一開口,女人眼中的驚恐稍稍松了一點,她也聽出這名唐軍軍官是個女人,她顫抖著聲音說了幾句,狄燕卻聽不懂,回頭向旁邊一名士兵望去,這名士兵是遼東人,略懂契丹人的語言,他對狄燕道:“她在求你不要傷害她的孩子。”
“你告訴她,我不會傷害她孩子,但我想知道,奚王牙帳離這里還有多遠?”
楊洪烈這才明白,原來夫人是在尋找奚王牙帳,士兵將狄燕的話翻譯給了女人,女人搖搖頭,回答了幾句,士兵對狄燕道:“她說,奚王牙帳在北面,離這里至少還有三百里。”
狄燕心中有點失望,看來她此行沒有什么收獲了,就在這時,一名士兵快步走了進來,低聲道:“夫人,我們發現不遠處有士兵宿營的痕跡,灰燼里還有余熱。”
狄燕心中一驚,連忙對翻譯士兵道:“你問她,是什么軍隊經過這里?”
士兵問了幾句,又對狄燕道:“夫人,她說昨晚是有一支軍隊經過這里,只有二十余人,護衛他們的奚族王子。”
狄燕眼前仿佛看到一線希望,她聽李臻說過,奚王李匹帝有兩個兒子,長子為契丹人質,跟隨出征,次子留在牙帳,這個二王子應該就是奚族王子應該就是奚王次子了。
狄燕連忙又道:“你再問她,他們走了多久了,往哪個方向?”
士兵問了女人,對狄燕道:“她說剛走一個時辰,向西去了。”
從這里向西便是去密云的方向,狄燕當即立斷道:“我們追上去!”
眾人離開帳篷,紛紛翻身上馬,催馬向西方基本而去,天快亮時,他們來到了一片丘陵地帶,兩名士兵去前方查探情況,狄燕和其他士兵則在一片樹林內休息。
楊洪烈見狄燕臉色有些蒼白,便低聲道:“夫人如果身體不適,我們回去吧!”
狄燕擺擺手,“我沒事,只是有點疲憊,休息一下就好了。”
狄燕骨子里渴望自由、獨立,但她也知道,一旦她出嫁,她就不會再像今天這樣率領軍隊千里奔波,她就得留在家中相夫教子,所以她對這次出征格外珍惜,一心想做一點事情,給自己的人生留下一點回憶。
既然她意外發現了奚族王子的蹤跡,這就是上天給她的機會,她豈能放過?
狄燕攀上一株大樹,剛剛閉上眼,便聽見腳步奔跑聲,她連忙睜眼細看,只見她派去查看情況的兩名士兵回來了,她跳下大樹問道:“發現了什么?”
“夫人,我們發現目標了!”兩名士兵氣喘吁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