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萬備坐在馬車的車轅上,讓馬兒慢悠悠地走著,又道:“之前四哥去見了柴紹大將軍,現在又去練兵了。”
薛萬備的四哥是薛萬徹,是年少成名的將領,當年雖說是李建成門下,但在貞觀時,又被起復。
“太子殿下是在擔憂陛下泰山封禪的事嗎?”
李承干稍稍回神,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議論泰山封禪的事,即便是父皇向舅舅拒絕了這件事,也難免引得人們議論。
一個皇帝如果橫征暴斂,難免引得人議論,一個皇帝若是功績卓著也是如此。
田地里已有人在勞作了,去年關中免除了一年賦稅,到去年的秋冬時節才勉強恢復了生產。
陽光少許有了暖意,還有孩童在田地邊玩鬧。
一個個書舍內還能聽到讀書聲。
要說起泰山封禪,朝中絕大多數的聲音都說如今皇帝功績已足夠了。
但在史書上,李世民終其一生都沒有在泰山封禪。
回到宮里,李承干又從少府監拿了幾片薄薄的琉璃,琉璃坊表面不算平整,有些坎坷突起。
拿著十余片淡藍色的琉璃回到東宮,李承干又拿出一個個木制的眼鏡架。
剛把兒子放在一旁,片刻之后他迅速爬回來,小手又伸過來了。
李承干也只好將他先放回嬰兒車,將琉璃片扣在眼鏡架上,尺寸倒是不錯,少府監的工藝更精進了。
“肉!肉肉……”
聽到兒子的話語聲,他還不會叫爹娘,開口最先學會的就是吃肉。
李承干再一次抱起爬過來的兒子,又將他放回嬰兒車,而后繼續組裝鏡片。
如此往復好幾次,這個小子百折不撓又爬了過來。
李承干又將他抱回嬰兒車,這孩子還樂得笑了起來,對他來說這好像是個很好玩的游戲。
直到蘇婉快步走入殿內,她抱起了兒子。
殿內這才消停了一些。
這鏡片是凸面鏡,也不知道老師會不會覺得好用,老師因常年處理朝政看卷宗文書總是瞇著眼的。
相對來說父皇現在的視力也更好一些。
李承干拿著眼鏡走到崇文殿,將眼鏡遞給爺爺。
李淵正在修著玩具,手里拿著一個風車,一手還拿著一個小木錘,努著嘴敲敲打打。
“爺爺,試試這個。”
“這是何物?”李淵瞧了眼晶瑩的琉璃眼鏡,蹙眉道。
李承干遞上一卷書,將眼鏡給爺爺戴上又道:“現在看書試試。”
用藍色的鏡片往看東西有些不適應,隨后拿起一卷書,乍一看,又是蹙眉。
李淵道:“太暗了。”
琉璃片是藍色的,因此看字也會顯得暗很多。
李承干又問道:“能看清楚字嗎?”
這么一問,李淵又驚疑道:“嗯,確實清晰了許多,多少年過去了,朕以為往后都看不清字了。”
他撫須笑道:“好東西呀。”
李承干又拿出另外幾副眼鏡讓爺爺試了試,從中挑選出幾副較好的,自己也試了試,就是一種透過藍色玻璃看外面的感覺。
讓爺爺挑選了一副最合適的,李承干便拿著余下幾副眼鏡去了中書省。
朝中剛開朝的這段時日,中書省與往年一樣,年初的時候總是最忙的。
眾人見到太子殿下來了紛紛行禮,而后又繼續忙著手頭上的事。
李承干在老師面前坐下,拿出眼鏡放在桌上道:“老師挑選一副如何?”
房玄齡道:“琉璃之物頗為貴重,臣不敢收。”
“這是眼鏡,再者說也是用來給老師處理朝章政事所用,孤沒有私心。”
滿朝文武都知道這個東宮太子十分地富裕,富裕到令人發指,一出手就送給房相琉璃。
天知道這個東宮太子到底有多么有錢。
李承干給老師試了試用法。
房玄齡依次試了試幾副,隨后拿起其中一副道:“這……較為好用。”
李承干又道:“鄭公與舅舅也來試試?如何?”
長孫無忌拿起其中一副眼鏡,當即明白了用途,搖頭道:“臣的眼睛并無大礙。”
鄭公年事已高,戴上眼鏡看著文書,一戴就拿不下來了。
又見太子在身邊坐下,房玄齡遞上奏章道:“這是青海送來的奏章。”
李承干倒是沒有翻看奏章,而是放在桌上沒有理會,揣著手道:“孤想提高朝臣們的俸祿,主要是三省六部的官吏。”
太子殿下的話音剛落,在中書省內的絕大多數人動作一滯,甚至連先前的議論聲也就停下了。
李承干又道:“這兩年,諸位都很辛苦的,孤打算將各部的官吏俸祿再提高三成,往后若在朝中告老,告老之后的俸祿再提高兩成。”
房玄齡撫須道:“這些事殿下自己做主就好,不用過問臣。”
“那孤回去就擬定章程。”
言罷,這位太子就要起身離開,眾人又繼續忙著眼前的事。
剛要走到門口,李承干又停下腳步,道:“褚侍郎,你去一趟京兆府將今年棉麻布的市稅卷宗都帶來,這兩天連夜整理出來。”
褚遂良起身行禮道:“臣領命。”
李承干笑著點頭,便離開了。
中書省內,房玄齡戴著眼鏡,看著奏章,雖說看著有些暗,不過站在陽光下看奏章,倒是感覺好很多。
長孫無忌也走出中書省,站在陽光下問道:“殿下,沒看青海的奏章嗎?”
“不看也不重要,不過是一個西行的僧人罷了。”
長孫無忌雙手背負站在一旁,蹙眉道:“松贊干布還是將玄奘留下了。”
房玄齡道:“今天吃什么?”
忽然聽他這么一問,長孫無忌一時間也沒有回過神,他思量著道:“這個季節該有野菜吃了。”
房玄齡稍稍點頭,又道:“看來,太子不關心玄奘的死活。”
“松贊干布一定會留下玄奘,也一定不會殺玄奘,不足為慮。”
“輔機是擔心松贊干布留著玄奘不讓他回來?”
長孫無忌道:“面對天竺王給的榮華富貴,玄奘都能離開,那么即便是松贊干布以國相待玄奘,玄奘亦不會答應的。”
房玄齡看著手中的文書沒有開口了。
長孫無忌來回踱步,又道:“只是崇文館的人一直在利用馮德遐的使者身份,在吸收吐蕃的牧民。”
房玄齡回道:“崇文館的人都是最善于學的一類人,這些人學什么都很快,都是顏勤禮一手帶出來的人,若說崇文館是太子準備的后備,太子的后備人手實在是充足。”
長孫無忌亦是點頭,言道:“崇文館雖說不在三省六部九寺之中,多數都在鄉縣之間做事,雖沒有官職,但因崇文館與京兆府的關系,各縣的縣官都要給崇文館禮讓三分。”
“嗯。”房玄齡點頭平靜地應了一聲。
“房相以為這是好事嗎?”
“這不好嗎?”房玄齡又反問。
房玄齡終究是更年長的,在一些政見上長孫無忌不會在明面上反駁,最多也只是提出疑問,至于房相是同意還是反對,長孫無忌又覺得無力左右他的決定。
或許在將來東宮太子登基之后,如房相與鄭公這些人都該離開朝堂了。
長孫無忌以為自己該執掌大權,再一想以太子的為人,除了房相,他還能依仗誰。
“趙國公,陛下召見。”
聞言,長孫無忌向房相稍稍作揖,快步跟著傳話的太監離開。
皇宮,承慶殿,這座宮殿去年的時候剛剛修繕過,李世民坐在殿內,正在看著女兒讓人送來的文章,一邊喝著茶水。
長孫無忌被太監領著走入殿內行禮道:“陛下。”
李世民頷首道:“坐吧。”
長孫無忌直起身子,在一旁坐下,感受著椅子的結實,工部又新做椅子了,而且還在后方加了一個高高的靠枕,坐墊很軟乎,像是在皮毛坐墊的下方,還塞著什么東西,支撐起了身體的重量。
這種椅子未免太奢華了,且不說這做工與木料,光是套在外面的皮毛就價值不菲。
想起當初陰山一戰剛結束,宮中用度拮據,現在好了許多,甚至有些奢華了。
李世民還在看著文章,道:“桌上放著東宮做出的新面食,你且先嘗嘗。”
“喏。”
長孫無忌拿起一只還熱乎的饅頭,似乎是夾雜著蔥油,咬下一口蔥香味很重,端坐著細細品嘗。
李世民拿起眼鏡又放下道:“承干讓人造的這個琉璃鏡,真不好用。”
陛下一邊說著,將琉璃眼鏡放入一個精致的木盒,放在茶杯邊,又拿起茶碗飲下一口茶水,道:“這面食味道如何?”
長孫無忌一連吃了兩個,本就是午時該用飯的時辰,回道:“臣正巧肚餓,覺得甚是美味。”
李世民依舊喝著茶水。
長孫無忌也是面帶笑容,長孫家最高的榮耀是什么?那或許就是等太子登基之后,成為陛下托付的重臣,成為新帝的輔政宰相。
“朕這些天聽他們那些人時常說起泰山封禪,吵得朕很不舒服,便來這里躲個清凈。”
“都是急功的臣子。”
“是啊,好在輔機沒有與他們一樣。”
李世民坐正身子,晃了晃手中的紙張,道:“這是麗質寫的文章,她提出了匠作分類,依照一種分級的方式來進行細化。”
“哦?”
“就像關中各縣一樣,一家釀醬油,一家造陶罐用來賣出去,現在她說有人造石板,專門賣石板經營。”
長孫無忌道:“坊間已有這種經營的人家,但都經營得不算好。”
李世民又笑道:“可麗質卻說有了建設需求,那關中就需要有龐大的資源儲備。”
看對方神色迷茫,李世民撫著須依舊笑著道:“輔機不要見怪,這些孩子現在講話朕也越發聽不懂了,有人抱怨說朕的兒女說的不是人話。”
長孫無忌尷尬一笑。
“承干來了嗎?”
聽到陛下話語,候在殿外的太監走入殿內行禮道:“陛下,太子殿下正在建章宮的舊址散心,說是今日無事,莫要打擾。”
“哼,他散心?他無事?滿朝文武都忙成什么樣了,他倒是有閑心。”
“老奴這就將送話給太子殿下。”
“不用了!”
“喏!”
長孫無忌勸道:“殿下是在春游?”
李世民望著殿外的天空,見到云朵飄過的時候,短暫地陰暗了片刻,又恢復了晴朗。
收拾了一番心情,與長孫無忌繼續談著近來的政事。
即便是給了玄奘一個私逃出關的罪名,松贊干布依舊要將這個僧人留在吐蕃。
近來從吐蕃送來的密報中可以知曉,松贊干布希望玄奘能夠與他們一起禮佛,并且建設佛窟。
若是松贊干布想要臣服大唐,應該將玄奘綁起來,交給大唐處置,可是這個吐蕃贊普并沒有這么做。
天山打了兩年,去年免去了關中一年的賦稅,這三年間幾乎掏空了關中,過了去年的冬天才有些盈余。
皇帝也清楚,如今不是與漠北開戰的好時機,大唐還需要利用阿史那思摩戍守北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動兵。
太子殿下說過漲俸祿,陛下卻沒有下達旨意。
此事一直拖到了貞觀十五年六月,這一年已過去了一半。
這天皇帝出游要去洛陽,留太子守備長安監理朝政,命房相與趙國公輔佐太子。
春明門前,站著五百余人,黑壓壓的一片人身披朝服。
他們是朝中的百官與武將,而站在最前方的正是如今的太子。
李承干站在城門外,領著百官送別父皇。
已記不清這是父皇第幾次出游了,隨行的兵馬有兩萬,倒也不至于糧草不濟,洛陽有的是糧草。
直到看不見父皇的車駕,李承干轉身看向百官,又低聲道:“之后有勞老師與舅舅了。”
長孫無忌道:“臣本不想陛下此時去洛陽,竟還讓張玄弼陪同。”
“舅舅還是擔心父皇此去洛陽,還會去泰山?”
“群臣如此進諫,尤其是張玄弼幾次三番進諫陛下封禪,臣恐陛下會動搖,倘若陛下真在此時去了泰山,漠北的局勢該如何是好?”
李承干領著百官正走向皇城,心中狐疑。
“殿下也在擔憂,陛下會……”
“不是。”李承干笑著解釋道:“只不過是覺得父皇此行去洛陽,挺突然的。”
房玄齡頷首道:“嗯,很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