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衣應(yīng)該是白芷寒做的。先前自己在忙的時候,白芷寒也在母親梁氏的屋里忙,他不知道白芷寒在忙什么,原來是在替自己縫睡衣。
左少陽先把小松鼠黃球放進(jìn)擱板的窩里,然后盤膝坐在床上,脫了衣服,把短衫和長褲穿上。拉過絲綿被蓋著,舒舒服服的真是爽。
炮制房下面還點(diǎn)著油燈,放在灶臺上,借著燈光一瞧,便看見墻角白芷寒的包裹,里面應(yīng)該是白芷寒的隨身衣物和被褥。想著就要跟一個絕世美女同房而眠,不禁有些揣揣。不過,這女子的性情過于孤傲,待人說話都是冷冰冰的,沒個笑模樣,特別是鬧矛盾的時候,說話可以說刻薄陰損,這是左少陽很不喜歡的。盡管白芷寒現(xiàn)在有些地方還不錯,但左少陽對她的印象還是沒有根本性的轉(zhuǎn)變。所以轉(zhuǎn)了個身,面朝里睡著。這樣也好避嫌。
接著,聽到房門響,應(yīng)該是白芷寒洗簌完進(jìn)來了,那腳步聲卻一直來到他閣樓的樓梯下,順著樓梯上來了。
左少陽有些緊張起來,胡思亂想道:“莫非她要想跟我一起睡?想生米煮成熟飯?哇靠,這女的也太那個什么了吧……”
左少陽翻身過來,正要呵斥,卻見白芷寒手里端著一個水杯,里面有半杯水,把水杯放在床尾的隔板上,淡淡道:“夜里如果想喝溫水就叫我,我已經(jīng)把爐子搬進(jìn)來了,到時候生火給你燒水。不過,現(xiàn)在叛軍圍城,沒法出去打柴,外面的柴火也送不進(jìn)來。這幾天又是連天的雨雪,天氣很冷,只怕柴火會漲價,所以最好能省就省。”
原來是這件事,左少陽心中才暗自舒了口氣,有些好笑,又轉(zhuǎn)身過去,悶聲道:“知道了。”
白芷寒下了樓梯,拿過墻角的包裹解開,開始鋪地鋪。
片刻,油燈光線暗了下去,但似乎沒有完全熄滅,聽到下面輕微的西西索索的聲音,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好轉(zhuǎn)身過去看。強(qiáng)閉著眼睡覺,累了一天,很快便睡著了。
半夜,左少陽醒了,有點(diǎn)口渴想喝水,便坐起身來,正要去拿水杯,忽然發(fā)覺樓下還有微弱的燈光,微覺吃驚,一眼瞧去,只見墻角鋪著的地鋪上,白芷寒盤膝坐著,腿上蓋著被子,手里拿著一件長袍,正在縫制。床頭一根圓凳上放著一盞油燈,面朝自己這邊,用一塊木板擋著光線。
左少陽冷聲道:“怎么還沒睡?”
這夜深人靜的寒夜冷不防冒出一句話,白芷寒還是被嚇得一哆嗦,手指頭把針扎了一下,忙伸到嘴里含著,抬頭瞧他,淡淡道:“我忙完這一點(diǎn)就睡,你先睡吧。”
左少陽瞌睡正香,也懶得管她,喝了水躺下,很快便又睡著了。
天剛蒙蒙亮,左少陽便醒了,穿越過來才一個月,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他一骨碌爬起來,揉了揉眼睛,往下一看,發(fā)現(xiàn)樓下白芷寒的鋪蓋已經(jīng)整理好放在墻角了。白芷寒坐在那圓凳上,靠在窗戶邊上,背對著自己,不知是在打盹,還是在想心事。
聽到閣樓上有動靜,白芷寒立刻轉(zhuǎn)身過來,站起身抬眼瞧去:“你醒了。我已經(jīng)替你改了一套衣袍,你穿上試試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
左少陽有些意外,拿過床尾隔板上的新衣褲,一件件展開看,一件夾襯了絲棉的夾襖,一條同樣夾襯絲棉的窄腿夾褲。還有一件青色圓領(lǐng)袍衫,寬口長褲。一雙軟軟的馬皮六合中幫皮靴。靴子的面、底和幫都是用馬皮切割成小片縫合而成,內(nèi)襯的是柔軟舒服的羊羔皮。這樣穿上,不僅暖和,而且就算踩在積雪里,也不會濕了靴子,正合現(xiàn)在用。
左少陽拿過那雙棉鞋,道:“我記得交換的東西里沒有這靴子,是你做的嗎?”
白芷寒道:“嗯,我原先就預(yù)備有一些鞋墊子,這次帶來了,昨晚我問了太太,說想給你做雙靴子,太太答應(yīng)了。說那些皮革布料啥的讓我隨便用。我就選了給你做了一雙,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左少陽心里有些感動,臉上還是冷冰冰的,站在閣樓的床上,把衣褲穿好,然后把靴子也穿了,順著樓梯下來,站在地上活動了一下手腳,不松不緊正合適,嘴里卻嘟噥道:“什么玩意嘛,前松后緊,左寬右窄的……”
白芷寒睜大了眼,有些不相信,忙道:“那脫下來我改改。”
“不用了”左少陽擺擺手,見她這神情當(dāng)真了,生怕她當(dāng)真改了穿著反而不舒服,道:“我說笑的。——你沒給老爺、太太他們縫嗎?”
白芷寒淡淡道:“奴婢只有一雙手,一晚上忙不過來。”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織女下凡呢?”左少陽靠在梯子上,把腳上的靴子脫了下來,仍舊穿上以前的布鞋,把靴子往灶臺上一放,背著手往外走。
白芷寒詫道:“少爺怎么不穿?”
左少陽站住了,回頭道:“先有我爹娘才有我,所以,他們什么時候有新鞋穿,我再穿。”
白芷寒垂下頭道:“知道了,奴婢馬上給老爺、太太縫。”
左少陽邁步出了炮制房,苗佩蘭照例已經(jīng)起床了,正在收拾藥鋪。苗母則到隔壁病房里打掃衛(wèi)生。因?yàn)檫@一天左少陽起得早,所以苗佩蘭還來不及去挑水。
左少陽走到廚房取了水桶,苗佩蘭忙過來道:“左大哥,我去”
左少陽正想借這機(jī)會去看看桑小妹怎么樣了,便道:“我去好了,順便走走散散心。”
“哦……”苗佩蘭已經(jīng)感覺到左少陽有時候去挑水是為了跟那來挑水的女孩說話解悶,也就不跟他爭。
左少陽挑著水桶往外走。白芷寒忙過來道:“我去挑吧?”
“免了,老爺說了,你是侍女,不是干粗活的仆從,這些粗活你不用干,我們少爺自己干就行了。”說罷揚(yáng)長而去。
昨夜又是一夜雪雨,地上白森森的冰溜子很滑,左少陽小心地避開太滑的地方,剛走到街口,便看見衙門的幾個民壯用板車推著什么東西過來,用草席蓋著的,看不真切。忙站住了。
板車壓著冰雪吱吱嘎嘎過來,扭動之下,蓋著的草席甩開了些,這才發(fā)現(xiàn)草席下面是幾具死尸兩眼都圓瞪著,仿佛想看看這世界最后一眼。
左少陽忙問道:“幾位大哥,這些人……,是怎么死的,凍死的嗎?”
民壯認(rèn)出他就是衙門侯書吏的妻弟,便道:“有兩個是凍死的,其他幾個應(yīng)該是餓死的”
“餓死的?”左少陽驚呆了。
“是啊。”
“餓死的人多嗎?”
“多今天我們都已經(jīng)拉了三車了,餓死凍死在北城區(qū)的,光是我們幾個拉的,加起來至少有十多二十個了唉,滿城這么多人,就這么點(diǎn)糧,往后啊,不知要餓死多少人呢”
北城是富人區(qū),大多數(shù)富人都住在哪里,左少陽他們住東城,東城和西城是一般普通百姓平民區(qū),南城則是貧民窟,住的大多數(shù)都是窮人。
逃難進(jìn)城的災(zāi)民,大多數(shù)都集中在城北富人區(qū)里,一部分集中在東西兩城區(qū),只有少量,在南面貧民窟乞討。這些人在富人區(qū)乞討,竟然會連續(xù)數(shù)天討不到一點(diǎn)吃的,結(jié)果活活餓死,只能說明兩個問題,要么這些富人為富不仁,鐵石心腸不肯給,要么便是富人們也沒多少吃的,不敢施舍了。
左少陽目送民壯們推著那幾具尸體遠(yuǎn)去了,嘆了口氣,挑著水桶接著走,這時候望著路邊蜷縮著的逃難進(jìn)城的災(zāi)民,更有了一種無奈的悲哀,真希望自己藥鋪地下所有的米都翻上一千倍一萬倍,那樣滿城饑民就得救了。
挑著水桶來到石階水井邊,這里已經(jīng)有幾個兵士在井邊看守了,監(jiān)督挑水,就怕有人在井水里下毒。
水井邊沒有看見桑小妹和她嫂子黃芹,左少陽慢吞吞地打好水,挑著慢吞吞往上走,上到臺階頂上,往桑小妹他們茶肆方向看了看,還是沒見到人。搖搖頭,挑著水慢慢往前走,快走到巷口了,總覺得不甘心,又磨轉(zhuǎn)身往回看,便看見桑小妹和黃芹挑著水桶從街巷那邊過來了。
左少陽心頭一喜,挑著水轉(zhuǎn)身又回來:“小妹芹嫂”
桑小妹見到他,勉強(qiáng)一笑:“左公子”
左少陽見她本來清秀圓潤的臉蛋,變成了尖下頦,眼睛顯得更大了,而且失去了光澤,本來水靈靈的肌膚,也變得有些干枯,那原本燦爛的笑容,瞧上去只有苦澀,心中憐惜,忙問道:“小妹,怎么了?看你臉色不太好喲。”
“沒什么。”桑小妹澀澀地笑了笑,故作輕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勉強(qiáng)擠出一抹微笑,道:“瞧你,穿著這么好的綢緞夾袍,挑了個水桶來挑水,當(dāng)真是不倫不類的。”
左少陽訕訕笑了笑,道:“小妹,你們一定有什么事,能告訴我嗎?說不定我能幫點(diǎn)忙。”
一旁的黃芹眼睛一亮,低聲道:“你要真能幫上就好了,——你們家還有多余的米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