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無邊繁華繞,日進斗金平常事;
紛紛擾擾千百年,萬千瑣事王者控。
成王敗寇是千古不變的定律。
雲臺山一戰打出了楊帆的名聲,同時也決定了江南再也不是江南士族一手遮天的時代。
不過,正在江寧府修整的楊帆卻遇到了一件煩心事兒。
此次江南之亂牽扯甚衆,僅範、林兩姓族人便達到一千餘口。
這兩家的家卷、族人被秦瓊押解進江寧城時,囚車連綿不絕,婦儒泣不成聲,聞者無不落淚。
本來他們膽敢挑戰朝廷的威嚴,那就得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在他們兩家帶頭襲殺楊帆的那一刻起就已然註定他們的結局。
楊帆站在路旁,看著面若死灰的範哲被關在囚車裡押往江寧府大牢,心底卻五味雜陳。
倒也不是楊帆心慈手軟、婦人之仁。
在心裡,楊帆恨不得一刀把帶頭之人給宰了,可囚車後面的婦儒何罪?
就因爲他們生在範家?
不知爲何,楊帆很是憤滿。
對於這種不平等的法制感到一絲厭惡。
可他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畢竟,現在是由蕭瑀這個監察御使來處置後面的一切。
更何況,連坐制度與宗法制度相伴著整個封建社會。
這是基於王朝統治利益而對宗族社會關係所作出的規範。
連坐制度可以使宗族懾於皇權的威嚴之下,而不敢輕易挑戰皇權。
當然,這也是社會背景造就的必然結果,楊帆根本無力改變。
別說是楊帆無能爲力,
哪怕是李二陛下想要廢黜,也會受到極大的阻力。
千百年形成的連坐制度想要一朝廢除談何容易?
一股無力感如潮水一樣席捲全身。
穿越者又怎樣,有金手指又如何?
在巨大的歷史慣性面前,每個人都如同一隻小小的螳螂。
若想試圖去阻擋歷史的車輪,只能被碾壓的粉身碎骨。
楊帆瞭解這樣的道理,也從來不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但還是有些看不開。
看著一望無際的囚車,楊帆深深吸了一口氣。
有些事雖然知道沒什麼用,但卻要有人去做。
……
江寧府衙內,一道聲音陡然擡高了許多。
“你說什麼?以咱們的名義聯同江南各大世家上奏陛下寬恕範、林兩氏的女卷和幼兒?”
蕭瑀手裡捧著茶盞,懷疑自己老耳昏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這個楊帆是傻子麼?
範家和林家可是想弄死他啊!
如果範家和林家一旦成功,他們將一躍成爲江南最頂級的世家。
高回報必然伴隨著高風險,想要有收穫,就必然有付出。
很不幸的是,他們付出的將是家族的覆滅。
看上去似乎很慘,但這就是遊戲規則。
楊帆肯定的吐出了兩個字:“不錯!”
死死的盯著楊帆看了好一會兒,沉吟半響後蕭瑀說道:
“你可知連坐制度乃是律法之規定,自有王朝誕生以來,謀逆便是誅連九族之罪,這乃是祖宗之法,怎可輕易改變?”
“再說,想要其他江南世家求情真的有些難,他們巴不得範、林兩家趕快倒下,好瓜分利益呢。”
他很看好楊帆的才華能力,但這小子總是標新立異,也會讓人覺得有些難以適從,畢竟世界觀不同。
聽到這話,楊帆微微一嘆。
雖然說範、林兩家也是爲了自己的利益,但是也是爲了江南世家的利益衝鋒陷陣。
可到了最後,這些世家居然求情的都沒有,反而惦記對方留出來的空缺,實在有些可恨。
楊帆也知道,這就是現實。
於是只能再次誠懇的開口道:“祖宗之法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時代不同,自然要與時俱進,才能適應時勢的發展,請宋國公幫忙遊說一番,某願做那個帶頭請奏之人。”
在楊帆看來,只要江南世家能夠一同求情,李二定能網開一面。
畢竟,李二陛下算是少有的進取明君。
雖然蕭瑀覺得楊帆的話很有道理,但卻並沒有抱太大希望。
所有的皇帝都一個樣,只要能穩住江山,他們願意將所有的嚴厲的刑法套在百姓身上,讓這些人都變成綿羊不敢有絲毫反抗。
只有全天下的人都安安分分,那纔是皇帝最願意看到的。
至於什麼進取之心和改變,除非有利於鞏固皇權,其他的都是瞎扯澹。
李二陛下的進取心固然很大,可一旦觸動了皇權的統治,他也絕對不會同意。
在王權社會,嚴酷的高壓政策纔是維護國家穩定的手段。
所以蕭瑀對楊帆此舉所能收到的成效並不看好,但他還是說道:“既然你想試試,那老夫就拋開這張老臉去勸說那些江南世家,至於有多少人肯,一切未得可知,最後的結果也由朝廷定奪。”
楊帆知道,這也是目前最好的結果,於是感激說道:“多謝宋國公!”
至於最後的結果,只能聽天命了!
對於楊帆的這番行爲雖然有些不解,但蕭瑀還是很佩服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以怨報德的。
更何況,楊帆接下來在江南的路並不一定一帆風順。
想到這兒,蕭瑀問道:“如今叛亂已經平定,山越人雖然答應歸附,但他們可都是不安份的主兒,你得小心應對啊。”
楊帆抱拳感謝道:“多謝國公提點,小侄省得!”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兒,楊帆才施施然離去。
走在大街上,整個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有些朦朧的陰暗。
雖然蕭瑀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請求,但楊帆的心情卻很壓抑,有些失神的走著。
其實他內心很清楚,想要打開這個先例,何其難也!
畢竟,李二一旦開了這個先例,必然會害怕其他人爭相效彷,
第一次,楊帆有一種想在江南進行律法改革的衝動。
“大都督,山越宗帥在營地等你。”
突然,一聲呼喚將他從恍忽中喚醒。
******
臨時駐地內,雷坤鳴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忐忑和不捨。
雖然楊帆答應收留山越人,可好幾天沒有一點動靜,他急了!
再說,山越曾經圍殺楊帆,他還是害怕夜長夢多。
當然,雷昆鳴更多的是心理的那一絲失落。
權力的確會令人改變,一想到即將失去權力帶來的種種,心頭難免有些不捨。
寧當雞頭,不當鳳尾!
如果有可能,誰又想寄人籬下?
長嘆之時,聽到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雷坤鳴整了整衣衫,邁步走出營房。
看到雷坤鳴肩膀的傷口還綁著布條,楊帆呵呵笑道:“宗帥別來無恙啊,傷養好了沒有?不知找某有何事?”
既然選擇了投誠,雷坤鳴倒也沒有拐彎抹角:“感謝大都督的關心,坤鳴傷勢已經無礙!”
“倒是我和我的族人都已經在城裡待好幾天了,不知道大都督當初說的話是否算數?”
楊帆哈哈一笑,說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一言九鼎,豈有不算之禮?”
“本都督只是想等你傷好以後在與你商議,沒想到宗帥也是性情中人啊!”
雷坤鳴心頭一喜,不過卻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那坤鳴替族人感謝大都督的收留了,只是咱們山越人總有十幾萬人,不知如何安置?”
楊帆沉吟片刻,心思一動,說道:“我在江南的封地有泉州、江州以及琉球島,你們在族人中選出一些德高望重的人進行領導,同時詢問族人意願,每一地安置幾萬人,至於你則只帶著一些族人在大都督府效力,你以爲如何?”
如此多的山越人不可能安置在一處。
更何況,楊帆想在開闢航道的時候建設琉球島,這可是後世的寶島啊,當然得利用起來。
而這些島幾乎都是荒無人煙,得要有人才行,這些山越人就是最好的勞動力。
聽到楊帆如此安排,雷坤鳴滿口答應:“願爲大都督效死。”
在他看來,能夠在楊帆麾下效力,絕對有出人頭地的時候。
當楊帆回去把如何安置山越人的想法說出來,裴行儉、狄仁傑等人目瞪口呆。
把山越人分地而治,如此一來,以後江南之地將再也不會有山民叛亂!
山越人何時這麼聽話了?
更何況雷坤鳴明明要被奪了權,卻毫不在乎,自家大都督的魅力果然不凡啊。
可不管怎麼樣,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只要有人就能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
“恭喜大都督,這可是千秋之功啊。”權萬紀拱手道。
“恭喜大都督!”其餘人也紛紛道。
楊帆擺了擺手,笑道:“這纔剛開始呢,以後還要諸位共同努力,纔不負陛下所望。”
權萬紀點了點頭,再次說道:“大都督,如今江南叛亂已定,江南士族也是畏首畏尾,當此之際,大都督應當先開府建衙,穩定民心,以便於江南後續的發展。”
權萬紀的話得到了衆人的贊同。
只有確立好大都督府建在哪裡,才能開府建衙號令各州,否則只是一介空談。
裴行儉也低聲建議道:“大都督,想要把山越人安置在城內,最初需派人嚴加看守,以防有變。”
楊帆點了點頭:“山越人自由散漫,必須要注意,不過不能驚擾了他們的生活。”
“本將打算在松江附近選址建立大都督府,明日權萬紀、裴行儉隨某前去查看,王玄策、狄仁傑負責安置山越人。”
“如果山越人下山,暫時讓他們住在城外,搭建好帳篷,不能讓他們挨餓受凍。”
王玄策有些擔憂:“大都督,如果幾萬山越人下山,他們無錢無地無房,僅僅依靠大都督賙濟,恐怕不能長久啊。”
楊帆語氣堅定的說道:“玄策放心,此事某自有辦法,糧食不夠,用錢從其他州縣購買,這些山越人既然跟隨我,自當保證他們的衣食,至於住房和地,我會以最快的速度分配。”
“大都督仁慈!”衆人躬身稱道。
大家願意跟隨楊帆下江南,除了真的想撈功勞以外,也是因爲楊帆在平民百姓中的名聲很好。
跟著這樣的上司,起碼能夠謀個好的前程。
接下來衆人繼續討論開府建衙的一些細節。
執掌一方與單純的打仗有著很大的區別,方方面面的事情都需要處理,這讓楊帆一陣頭大。
幸好從李恪那裡把權萬紀坑來,否則還真不知道從哪裡入手。
畢竟,王玄策、狄仁傑、裴行儉這些人現在的經驗還是太少了!
看著權萬紀列舉的一項項準備事項,讓楊帆有一種想跑回關中的衝動。
“權先生,某任命你爲大都督府長史,這些東西你與王玄策、狄仁傑、裴行儉他們一起處理一下,如果決定不了的再請示我。”
看著面前一大堆資料,楊帆決定撂攤子不幹,反正有這些大牛在,總比自己這個半吊子強。
看到楊帆如此信任,幾人感動莫名。
權萬紀也是神情一震,馬上躬身道:“多謝大都督信任,屬下定當處理妥當。”
在他看來,這就是楊帆對自己的信任。
要知道,這時候的領導哪個不是大包大攬,生怕把權力下放。
一個大都督府,權力除了大都督以外,就是長史了!
楊帆讓他有自由裁定的權力,絕對是莫大的信任。
******
第二天一早,以楊帆爲首的船隊從江寧出發,浩浩蕩蕩沿江向南行駛,來到了聞名後世的“黃浦口”。
立在船頭,楊帆看著浩蕩的水面,兩岸是荒涼的鹽鹼地,上面一汪汪水草,充滿了荒涼。
這就是後世的“松江”,那個被譽爲世界經濟之窗璀璨明珠之根。
可惜,滄海桑田。
在大唐,這裡屬於江南東道的蘇州,現在只是一片荒涼之地。
有著“上海之根”稱呼的松江區也只是一個貧窮的漁村。
但楊帳目光所極之處,卻恍忽看到了千年之後的那一片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
隨著一片片蘆葦遮住了視線,楊帆才漸漸回過神來。
時空逆流,已物是人非!
船隊繼續朔流而上,由分岔的河流轉入另一條河道黃浦江,這便是日後“大上海”所在。
看著四周一片片的鹽鹼地、蘆葦蕩,楊帆心裡有一種r了狗的感覺。
自己想把大都督府建在這兒,真是個正確的選擇?
若想要把這裡建設繁榮起來,還不知要費多大的力氣呢!
可是,對於大上海的癡迷,楊帆還是決定把大都督府放在這裡。
隨著船隊浩浩蕩蕩靠在岸邊,不少村民對著江中的船隊指指點點,嘖嘖稱奇。
生活在這裡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船隊。
尤其是這些船龐大無比,都快趕上朝廷的戰艦了!
隨著船隻緩緩靠岸,楊帆帶著一行人來到岸邊,指著這片荒涼之地問道:“你們覺得把大都督府建在這裡怎麼樣?”
權萬紀一行直接傻眼了。
他們有些不理解楊帆爲什麼選這麼一個地方。
就這種破地方,送給他們都不要,還要在這裡建大都督府,除非腦子壞掉纔會做出這樣荒唐的事兒。
可看到楊帆一臉認真的樣子,衆人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晌後,權萬紀才支支吾吾的問道:“大都督,這裡交通不便,把大都督府建在這兒是不是太荒涼了一些?”
楊帆不以爲意的笑了笑:“沒路咱們就修路,有什麼不便的?何況,這裡水路四通八達,絕對是出海的絕佳路徑,你們看著吧,不出兩年,某將把這裡建成大唐最繁華的城市!”
這裡真的荒涼麼?
這裡真的交通不便麼?
如果跟他們講這裡將成爲未來的世界之窗,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把自己當成神經病。
雖然楊帆言辭鑿鑿,但權萬紀一行還是有些懷疑。
畢竟,這裡實在是太荒涼了!
可楊帆既然已經下了決定,他們也只能按令執行!
楊帆一行剛下船沒多久,便有一名胖乎乎的官員急匆匆趕來,對著楊帆便施禮道:“華亭縣令王承悅見過大都督。”
楊帆皺了皺眉,這肥頭大耳的模樣兒,在古代還真是少見。
不過,還是點點頭說道:“縣令勿需多禮,半月前本都督已經行文至華亭縣衙,不知交接工作如何了?”
唐朝立國之後,在這裡設立了華亭縣,而後世的大上海就屬於華亭縣管轄。
既然已經決定在這裡設立大都督府,這裡的軍政自然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在離開長安之前,楊帆便派人前來接洽,命華亭縣令辦理交接,以便自己能夠把人安上去。
聽到楊帆的話,王承悅便訥訥說道:“這個……小的接到大都督命令,便已經開始進行交接,只是後來大都督被困,所以……所以……”
說到這裡,王承悅已然是吞吞吐吐,滿臉冒汗。
楊帆被困雲臺山,幾乎沒有人認爲他有活命的機會。
再說,作爲江南王家的人,王承悅當然不想放棄縣令的職位,這裡對他們王家可是絕佳的港口。
如今楊帆親至,而自己卻不進行交接,王承悅怎能不怕?
雲臺山一戰,楊帆威震江南,可謂是人人懼怕的殺神!
出乎他預料的是,楊帆並未發作,反而笑呵呵將其拉起來,溫言安慰道:“縣令何必如此驚慌?本都督也不是不講理之人,你作爲一縣之長,諸事繁忙,未能完成交接也是情有可原,今日只要配合好交接任務,不在本都督面前陽奉陰違,此事就罷了,若暗中耍弄手段,那可就休要本都督無情!”
聞言, 王承悅大汗淋漓,臉色蒼白。
這番話比疾聲厲色更令人膽戰心驚!
王承悅自然知道楊帆這是在敲打他,一咬牙,說道:“多謝大都督體諒,屬於雖然久居江南,但也是瑯邪王氏旁支,不知大都督與門下侍郎王甫王大人可否有舊?”
爲了能夠保住自己的位置,王承悅擡出了自己的遠房親戚。
聽到這話,楊帆笑了笑,拍了拍王承悅的肩膀,好似很親近的樣子:“唉喲,原來王縣令是侍郎大人的遠親啊,難怪看起來如此親近,既然如此,就勞煩縣令帶本都督一行四處轉轉?”
王承悅以爲自己的話起到了效果,頓時變得有些倨傲:“這邊請!”
大都督又如何?
在五姓七望面前就是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