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劍落下,斬斷的並非他的身體,卻是那個面具。
如同切瓜,左一半,右一半,跌落在地,一分爲二。刀口整齊劃一,手法乾淨利落!
解語花眼睛發直,喉嚨發緊。腦子塞了一團亂麻,喉嚨堵著千斤棉花,目瞪口呆。
傻愣愣低頭看一眼,心惶惶擡頭看一眼,看一眼,少一眼。
她面無表情,猶如塑像,手中的劍虛虛一晃,他雙眼一涼,刺痛。
光明統統散去,一片鮮紅之後就是滿目漆黑!
解語花張嘴慘叫,與其說是痛,不如說是怕,是怒,是絕望!
他到底做錯了哪一步?以至於淪落至此?
明明他摘到了,吃到了,爲什麼卻是這樣的結局?
老天不公!他不服!死也不服!化成厲鬼冤魂,下到九重地獄,他也不服??!
她輕笑!
他看不見,可能聽到玉片撞擊金鈴之聲,冷冰冰,脆生生,十七八歲妙齡少女,笑起來任是無情也動人。
以他一死,博君一笑,他也是不虧了!只是死到臨頭,總要給他一個明白!
“你說??!爲什麼?”
許是被他悽慘絕望的樣子愉悅了,她難得的發了一點慈悲,冷冰冰吐出一句。
“你怎麼就沒想過,爲什麼他們都不吃呢?”
他們?哪個他們?他腦子裡亂哄哄?
“這東西,又不是你第一個發現,第一個摘下!”她冷笑著說道。
是啊!腦子裡猶如閃電劈過,一下照的透亮!
自從西王母把偷吃了長生不死藥的公主驅逐之後,這崑崙神宮就被封印起來。千年之後,才又有人進入,摘得了長生不死藥!
這可是長生不死藥啊!吃了就能立地成仙,長生不死,多麼誘人的東西。
可爲什麼他們就不吃呢?白雲子不吃,她的小情郎也不吃。
是白雲子已經修煉成仙,不稀罕這個藥?還是年輕人愛戀成癡,寧願給愛人吃也不願獨享?
還是說,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爲什麼不能?
歷朝歷代,千古名君,不管是秦皇還是漢武,不管是唐總還是宋祖,到頭來又有哪一個不想長生不死?
明明長生不死的仙藥就在眼前,可最有機會吃的皇帝卻要把這個仙境封印起來,還要造一座道觀鎮壓,不許任何人,任何鬼,任何其他什麼東西進入。
難道真是因爲皇帝老兒想得通,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長生不死?
怎麼可能!絕不可能!
一定是這個長生不死藥有問題!
可究竟是什麼問題呢?
他還是想不明白!
冰冷的刺痛狠狠扎進身體,伴隨著她冰冷無情的笑。
他不躲,反而迎上去,讓這把利劍深深扎進腔子裡去!
眼睛已經看不見,也沒有雙手可以去觸碰她,唯有循著她的冷笑,拼了命去靠近她。
“爲什麼?”還是苦苦的追問。
“真是蠢!這麼簡單都想不通!”她冷冷的罵道。
“西王母是天下女真之首!她的不死藥,自然只有女人可以吃!男人的死活,幹她何事!”
是啦!一語驚醒夢中人!
西王母的長生不死藥,公主能吃,吃了立刻成仙。她也能吃,吃了還是立刻成仙。
漢武帝吃過,可吃了也沒用。該死還是死!
想必當年白雲子就看穿了關竅,把真相告訴了年輕的皇帝。李三郎看透了,想通了,就不再抱有幻想。武皇死了,可太平公主還活著,太平公主死了,誰知道天下又會不會再出一個武媚娘。女人一點也不蠢,聰明起來能讓男人肝膽發顫,一不留神奪了天下,再吃上一顆長生不死藥,那還得了?全天下的男人都要沒活路了!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把這仙境之地徹底封存,斷了念想!
可惜,時隔千年,女人又殺回來了。把這仙境之地打開,又一次摘得了長生不死藥!
他聽到利劍劃開胸膛的聲音,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痛,只覺得有些涼颼颼的,一股寒風撞進懷裡,把他整個人都吹得敞亮。
看吧!看吧!他的心肝脾肺腎,都擺在她面前。
看個徹底吧!
看看他到底跟人有什麼區別!
看看他的心是紅的還是黑的!
都給她看!
可他心裡明白,她壓根沒興趣看。
冰冷的手插進胸膛,只爲了拿走那顆被他嚥到了肚子裡的“青卵”。
她的手,怎麼這麼冷!這麼硬!跟她的心腸一樣!
死到臨頭,他突然覺得裴思建是對的!
真仙是個什麼東西?無情無義,沒心沒肺,這東西,要不得!
還是許盡歡好,有血有肉,能哭能笑。他握過她的手,是熱的,軟的。
真好!
她的手在他腔子裡攪動,握住“青卵”,拔出。他渾身一震,猶如被抽走靈魂,頹然散架,癱坐在地,垂下了頭顱。
*
解語花,死了?
裴思建在一旁看罷整場突變,一時無言。
上清玉妙真仙握著血淋淋的拳頭直起身,緩緩攤開手。掌心裡是一顆同樣鮮血淋漓的“青卵”,大小猶如一顆核桃,又似乾癟的心臟。
成仙不死的靈丹,可爲了得到它,一路卻是不停的死人。這究竟是仙丹,還是毒藥?
把手掌湊到脣邊,對著這顆仙丹,她撅起嘴,輕輕吹氣。
猶如剝殼一般,淋漓的鮮血被她吹出的玄風剝開,拋棄在風中,消失的無影無蹤。,青卵恢復原本光潔的模樣,內裡微光流轉,爍爍生光。
這一陣風,不僅吹去了青卵上的污穢,同樣也把癱坐在她腳下的解語花吹得散架。自皮膚到肌肉,層層剝離,統統化作齏粉,隨風飛散。只留下一座完整的骨架,仍然倔強的殘存在她腳邊,寧死不屈。
真難得!如此一個罪大惡極之徒,竟藏了一身雪白剔透的玉骨。
可骨頭生的再好,也博不得她另眼相看。她自顧自轉身而去,連低頭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一轉身,這骨架便轟然倒塌,碎了一地。
這一下,是真死透了!
兔死狐悲!裴思建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愈發覺得眼前這個東西,不及許盡歡萬分之一。
他愛的是人,不是仙!
可他的愛,真仙壓根就瞧不上。他是愛是恨,是死是活,她都毫無興趣。拿著手裡這顆青卵,她轉身回到日思夜想的愛人身邊,屈膝跪下,和他相依相偎。
唯有面對那個不是人的東西,這個不是人的東西就有了情義??磥砣艘粤t分,物以類聚,不是人的當然只愛不是人!
可他愛許盡歡,就不能讓這個東西亂來!
解語花自大狂妄,以爲長生不死藥吃到肚皮裡就算大功告成。結果怎麼樣?怎麼也料不到這仙丹靈藥只有女人能吃,男人竟然無效!
可既然男人吃不得,真仙拿了這顆青卵又能有什麼用呢?
他帶著疑惑,看著那對相依相偎的“千年情侶”。
少年頭戴瓊花,露出地面的半個身子已經恢復了人形,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但似乎還是不良於行,連說話也很困難,只能用眼神和她糾纏。
但這已經足夠,只要一個眼神,她就奮不顧身,癡纏到底。
恩愛纏綿,猶如一出最惡俗的言情偶像劇。
舉著手中的青卵,她張嘴含住,低頭餵哺給少年。
裴思建福至心靈,陡然開竅。
是啦!傳說故事裡,西王母賜下一顆長生不死藥,要姮娥和后羿分而食之,從此夫妻二人都可長生不老,永葆青春。
男人也能長生,只是這份長生是系在女人身上。分食一顆長生不死藥,女人能獲得長生不老的效果,但永遠只能是一個凡人。而同食另一半的男人可以共享這份長生的效果,和女人相依相伴。
西王母是愛著公主的!作爲神明,她知道長生的代價是漫長的孤寂和冷清。可心愛的公主害怕死亡,害怕衰老。所以她不得不滿足這小可憐的願望,賜予她永生的力量。
但像全天下的父母一樣,西王母怕她寂寞,怕她孤獨,所以爲她找來一個永遠都不會背叛的男人。
然而公主卻背叛了她,也背叛了男人,獨自一人吞下了長生不死藥。
於是,公主在她漫長的長生歲月裡,都將享受無邊的孤獨和寂寞。
真仙知道長生不死藥的秘密,所以解語花急巴巴的趕著去搶,去奪,她一點也不著急。他們這羣人裡,就她一個女的。這藥落誰手裡都沒用!
現在藥到她手裡!她要和她的愛人分而食之,從此雙宿雙飛,相伴永遠!
呵呵,他暗自咬牙,心中腹誹,怎能讓她如願!
*
把綁在胸前的衣服解開,放下許盡歡的身體。他伸手摸到後背,握住那一半露在外面的金符,咬著牙用力拔出。
濺出一地血,頃刻就消失。
他痛的兩眼發黑,後背猶如開了一個大洞,鮮血滾滾而出。真是糟糕,出師未捷身先死!他要失血而亡了!
純屬妄想!這金符薄薄一片,扎進他身體裡,拔出了至多兩寸長一道口子而已,哪裡就能流血流死!
剛纔又是跑又是跳,看了一場眼花繚亂的大戲,都忘了背上的痛。此刻這一拔,痛徹心扉,但熬過了痛之後,人也就恢復了精神。
解語花自以爲拿了那個白玉面具就有了制服玉妙真仙的殺手鐗,真是很傻很天真。
她又不是頭一次吃這個面具的虧,上一次當還不夠?
你看她手起刀落多利落,顯然是早有防備!
他們以前想的太理所當然!
還是那個死了一千多年的白雲子厲害,在山洞裡留了個“法寶”,好巧不巧,偏偏還紮在了他的背上,被一同帶進來!
這是什麼?這就是天意!
是天要他來收她!
現在的問題是,他怎麼接近她呢?跟解語花一樣,把這個金符扔過去,砸到她就完事。
不行!不夠保險!
上一次起效,是因爲出其不意。
這會子她全身戒備,他扔一個東西過去,砸的中才有鬼。
想來想去,必須親自上陣,把這片金符壓在她身上。
就這麼衝過去?她都不需要擡頭,反手一劍,就能把他劈開成兩半!
這也不是第一次!有些事,他不說,並不是代表他真的不知道。上一回她一刀劈他兩半,後來又給他拼起來救活,算他運氣。
這一回呢?百分百是不會再管他死活了!所以他纔不會傻!
死不可怕,白白去死,他可不甘心!
他需要幫手!
扭頭,一把抓住桑桑的肩膀,用力搖晃。
“活佛,大神,快醒醒!”
敦炯多傑睜開眼。
“我要許盡歡回來!你一定要幫我!”
對方皺了皺眉,一臉疑惑。
“她就是許盡歡,許盡歡就是她。你爲什麼不讓她好好了結因果呢?”
“她了結因果,許盡歡就再也回不來了!到時候天下只有上清玉妙真仙,再沒有許盡歡。你是要許盡歡,還是要那個真仙?你說?”他用力晃他。
敦炯多傑沉默了,眼神茫然。
在他心裡,真仙也罷,佛母也罷,凡人也罷,歸根結底都是一樣的東西。
有什麼區別呢?
眼神越過他的肩頭,落在那相依相偎的“小情侶”身上。
等他們分食了這顆長生天珠之後,就真的要長相廝守,直到永遠了!還有其他人什麼事?
對她來說,仙也罷,佛也罷,人也罷,統統都不如眼前這個少年。
噫,這麼一想,真是佛都要出火!
不許!不許!他不許!
她是許盡歡,二十年再二十年,一輪又一輪。只要她還在人間,他終歸能重新找到她。
而倘若她是真仙,那今日便是緣盡之時。
“我要怎麼幫你?”說來說去,他修行還是不夠,依然敵不過心中執念。放不下,甩不開,解不脫,那索性徹底沉淪。
“我有金符!只要能近她身,就能將她的元神打出!元神一出,許盡歡就能復活。只要許盡歡復活,那個真仙就成了個空殼子,還有什麼可怕?!?
“所以你得幫我接近她!你能不能幫我擋她一下!”
所謂擋她一下,自然是指擋她手中的冰月。那是一把神兵利器,又被一個真仙握著,擦碰一下都能要人命,何況正面去擋。
沒有人能擋得住!但幸好他不是人,至少不是凡人!
“好!我可以幫你擋一下,但只能一下!”敦炯多傑點頭答應。
“她現在很厲害,比我要厲害的多。如果是我法力全盛之時,多擋幾下也無妨。但現在我法力大損,只能擋一下。多了,我也會被她劈得魂飛魄散!”
大神也不傻,虧本生意是不來的。
裴思建用力一點頭。
“一下就夠!”
嘴巴里說著一下就夠,但心裡是萬萬不會抱有這樣天真的想法。
活佛能擋住她一劍,可凡人呢?殺雞焉用牛刀,他哪裡配被她劈,吹口氣就能把他挫骨揚灰了!
你看,凡人想要接近神仙,多不容易!
解語花費盡心機,上串下跳的,也不過在她腳下丟人現眼一番之後,被開膛破肚,挫骨揚灰。
到頭來,她手上連他的血都不沾一滴。
白費心機!
他要麼不上,上了就不能白白送死!
不管敦炯多傑怎麼準備,他又轉身,摘下許盡歡的一個耳釘,握在手裡。
“亓源!你在不在?快出來!”
話音剛落,綠瑩瑩的鬼影冒出。亓源一臉驚慌,神色不寧的擡頭看了看四周。
“喊我做什麼?這地方,我一點也不喜歡!”
從寺廟到峽谷,再到地洞,過五獄,入仙境,換做從前,他早就興高采烈,興奮異常。
可現在,卻是心神不寧,七上八下。
這就是仙境?冷冷清清,死寂一片!這就是成仙?無情無義,孤獨寂寞!
他一點也羨慕不起來了!
現在的他,只想回去,回到人間。還是熱熱鬧鬧,花花綠綠的人間好!那麼多花樣可看,那麼多凡人可玩,每一天都有新鮮事,新鮮人,永遠也不會膩。
這是地方哪裡是仙境,就是個墳墓!
許盡歡纔是他的主人,他的真仙。那個拿著青卵的,是早就該死的孤魂野鬼,正好和那個玉人相配!
“你要幫我!”裴思建說道。
“幫你?幫你去擋她的劍?你當我傻?我又不是那個和尚,有十世修的的金剛身。我就是個鬼,她一劍下來,我直接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那你也得幫我!”
憑什麼?亓源瞪起眼。
“不爲我,爲了許盡歡!她對你這麼好,你總得報答她!”
她對他好?開玩笑了!她什麼時候對他好過?他被她囚禁到現在,一點自由都沒有。
哪裡好?
“好不好,公道自在人心!”他又說。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對她什麼想法!你做鬼成精,可做人還差得遠呢!你看她用什麼眼神?亓源,捫心自問。你心裡要是沒有想法,你肯乖乖在她手裡伏低做?。渴悄腥?,就別慫!”
男人?他早就不是男人!他是鬼??!亓源一臉看傻子的模樣。
裴思建不死心,步步緊逼。
“你要是不幫我,許盡歡就真的回不來了!那個東西是她嗎?你看看??!那個東西,她是許盡歡嗎?”他伸手直指玉妙真仙。
“我要許盡歡回來!我要她回來!我要她回來!”越說越急,眼淚都蹦出。
亓源沉默了片刻,皺著眉瞪著他。
“幫了你,我就沒命了!”
“你早就死了!”
“我會魂飛魄散!”
“我不管!只要她能回來,我寧願你去魂飛魄散!”
天下竟有這樣自私的人!逼一個鬼去送死?真是開了眼界!
“你去不去?你去不去?拼的你魂飛魄散也得給我擋住她一劍!這樣我纔有更大的機會接近她!”他說。
真是瘋了!那是個真仙啊!大和尚擋一劍,他擋一劍,他就能靠近了?
做夢去吧!
“你真是瘋了!”亓源說道,緊抿著嘴脣,點了點頭。
“我幫你!我去死,給你換回她!”
裴思建心中連一點謝意也沒有,只覺得對方太自我標榜。一個鬼而已,死一千次也抵不過許盡歡一根手指頭。
能爲許盡歡獻身,對方應該感恩戴德!
如此約定,兩人一鬼靜待時機。
*
真仙把青卵含在最嘴中,附身低頭,餵哺之時。妙齡少女,青春少年,相擁而吻,畫面唯美至極。
旁觀者卻統統一副作嘔的表情,豎眉瞪眼,嫉惡如仇。
裴思建握緊手中的金符,振臂一揮。
“上!”
盤腿而坐的桑桑猛然睜眼,張嘴一吼,一道金光自身上拔起,嗖的就衝向了相擁相吻的那一對。
察覺到襲來的勁風,玉妙真仙頭也不擡,只是振臂一揮,手腕輕轉。冰月寒光一閃,一到劍影就劈了出去。
金光大盛,一尊金剛現身,硬生生接下這道劍影。
金銀二色無聲碰撞,震得整個天地爲之一搖。
在這一搖的空檔,裴思建急奔上前,撲向玉妙真仙。
這一撲,終於讓對方擡了頭,微微一側臉,朝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就是千鈞萬石之力,轟隆隆滾滾而來。
他眼前一花,一道綠影閃過。
“快上!”
亓源只喊了一聲,就被撕裂成兩半。
而他在這一聲的空檔,又向前撲了一步,終於把手夠到了她的腳下。一把緊緊握?。?
觸手是層層疊疊的絲綢,全是香的軟的??伤盏挠昧Γ@一把捏下去直接力透重紗,捏住了她的足弓。
赫然就像捏住了一塊石頭,一塊生鐵一樣!
又硬又冷!
他猛然擡頭,看向對方。
離得近,自下而上,頭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這位上清玉妙真仙的真容。
這是人嗎?她當然不是人,是仙!
她看起來還有著人的外表,可其實內裡已經壓根不是人。
人怎麼會這麼硬,這麼冷!
這種質感,根本就和那些玉化屍一般無二!
被一個凡人握住腳,真仙眉頭微微一皺,勉爲其難的又多看了他一眼。
被這一眼看住,裴思建出了一背脊的冷汗,頭髮都豎起來!
完蛋!他要死!
真不甘心!
臨門一腳的時候,怎麼能死?他要是被她看死了,誰帶許盡歡離開?
哦,她是不怕死的!哪怕被埋在下面,時辰一到,她就會輪迴轉世,逃出昇天。
只留下他們這些可憐的男人,要在這裡孤寂到永遠了!
腦子裡的想法亂哄哄,也不知過了多久。
人說一眼就是滄海桑田,但其實一眼最多也就兩秒鐘。
兩秒鐘的功夫,他沒死!
那看來是死不了了!
怎麼會沒死?真仙的眼力不靈了?千鈞萬石的力量,怎麼沒了?
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他瞪著這個冰冷無情的東西,狠狠一咬牙,把掌心裡握著的金符緊緊貼在她的足弓上。
這一回,她波瀾不興,猶如玉雕的臉龐頓時變了模樣!
“啊——!”
手中的冰月跌落,放開懷中的少年,連含在嘴裡的青卵也一柄吐出,她仰天尖叫,伸手抱頭,千百年來不變的臉化作一個痛苦不堪的表情。
這淒厲的尖叫聲猶如一柄利劍,硬生生劃開仙境之地的一片祥和!
一時間狂風大作,吹得瓊花玉葉紛紛搖擺,相互撞擊,發出強烈的噪音,把整個天地震動。
晴朗的天空頓時風雨大作,平坦的大地開始乾裂崩潰。瓊花乾枯焦黃,從枝頭紛紛跌落。玉樹枯萎發黑,變成一截截爛木。
璀璨的珍珠變成顆顆慘白的魚目,瓊樓玉宇上的金頂被雨水侵蝕,化出一道道髒污。翡翠,瑪瑙,硨磲,統統變灰變暗,變成石頭。
就連他們所在的巨樹,樹冠也開始萎縮,頂著的仙山轟然倒塌,落下一塊塊巨石,砸到哪兒,哪兒就是一敗塗地。
怎麼回事?
敦炯多傑的金身在空中一閃,一伸手,把裴思建拽離真仙。
“她要離魂了!真仙之力會消失,這個仙境要崩潰了!”
正如他所言,在尖叫聲中,一抹璀璨之極的白光從玉妙真仙的身體裡漸漸脫離而出。身體似乎要強行留住元神,然而元神卻被莫名的力量硬生生的拽出,所以纔會如此痛苦。
她不停的尖叫,一口氣竟然那麼長。擊穿殿宇,擊穿頑石,擊穿天地,也擊穿人心!
他不是不心痛的!
卻只能咬著牙告訴自己,那不是許盡歡!那不是!
死吧!這個東西死了,許盡歡才能活!
在土裡埋了半截的少年,感受到她的尖叫,她的痛苦,掙扎著從地底爬出。盤根錯節的樹根被一併帶出,拱開整個地面。
少年的上半身已經恢復人形,可埋在地底的下半身卻早已經在千年的歲月裡和這株巨樹化爲一體。這巨樹就是他,他就是巨樹。
裴思建嚇得後退一步,跌坐在許盡歡身邊。
樹根瘋長,託舉起他。少年張開雙臂,想要去安慰她,撫摸她。
總有萬千不情願,元神還是被金符震出了真仙之體。
元神一離體,真仙之體就頹然倒下,落入少年的懷中。
接住了這具真仙之體,少年原本清秀俊美,安詳寧和的臉龐立刻化作貪婪的厲鬼之相,仰天無聲狂笑。伸開的手臂頃刻間化爲兩根粗壯的枝條,緊緊纏繞上去,講自己和心愛之人團團包裹。又有數不盡的樹根從地底伸出,自動自發的組成一個巨大的巢穴,將他們和周圍的一切都阻隔開。少年,不!一個樹形的怪物!這才擁抱著那具真仙之體,一臉心滿意足的往地下潛去。
潛入地下的瞬間,少年突然扭頭朝他看了一眼。
這怪物的眼睛裡壓根沒有一丁點的眼白,全是一片漆黑。
這黑暗包含著最不爲人知的,濃烈到不可調和的罪欲!
它在這裡等了千年,就是爲了這一刻徹底的獨佔它的愛人!從此再不分離!
怪物咧嘴一笑,滿口尖牙。
感謝他!
裴思建渾身哆嗦,臉色發白。
“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還是活佛再次現身,怒吼一聲將他喚醒。
他哆嗦著回頭,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起地上的許盡歡,貼著心口,用衣服再次綁在身上。
剛紮好,就聽見心口處一聲長長的嘆息。
她醒了!她回來了!
他雙膝一軟,哽咽抽泣,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涌!
“走??!”活佛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很快就要消失。
他雙手撐地,掌心裡不知鉻著了什麼東西,一陣刺痛!但這痛讓他清醒了一些,咬著牙怒吼一聲,硬生生逼著自己站起來。
都到了這個份上,可不能掉鏈子了!
快跑!帶著許盡歡快跑!
仙境馬上就要崩塌了!
搖搖晃晃,一步一跌,他握緊雙拳,邁開雙腳,一點一點跑動起來。
“這邊!”
強撐著神魂,敦炯多傑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爲他在這一片天崩地陷的末日指引方向。
“一直朝前衝!不要回頭!”
他的身影也最終消失不見,只剩下這最後的話語,在轟隆隆的崩塌中爲他做最後的指引。
向前衝,不要回頭!
裴思建牢牢記著這句話,頭也不回,一路狂奔!
------題外話------
女神的藥,自然只有女人能吃!就這麼簡單!
大護法:大意了!
許真仙:下輩子投胎做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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