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陳嶽轉身,夏世忠就一手掰斷了旁邊的一根湘妃竹走了過來。
小酒盅粗細的湘妃竹在他手中宛如拿了根筷子似的輕鬆,讓易長安不由想到先前這人情緒激動時差點要抓著自己的肩膀,要不是陳嶽錯手格開,只怕自己的手臂都要擡不起來了吧……
飛快地瞥了陳嶽一眼,易長安指著自己腳邊前方的位置示意夏世忠:“夏將軍,請從這裡探一探深淺,淺淺觸底就行,下面如果有淤泥,記著不要去。”
兩條小溪彙集之後,明顯比前面那一段要深,水中長了些水草,隱約可見下面一樣也鋪著小小的鵝卵石,不過石頭已經長了一層綠藻。
竹竿輕輕一探,就被夏世忠提了上來,看著竹竿上沒過的水跡,易長安很快就估算出了這一處的水深:“水深兩尺五寸餘……”
陳嶽有些不解地看了眼湘妃竹:“長安,你要探這裡的水深做什麼?難不成你覺得——”
易長安伸手將沾在湘妃竹上的一片月季花瓣輕輕取了下來:“從先前的屍檢情況來看,夏頤蓮身體很健康,我覺得應該還不會因爲一場就在溫泉裡頭睡溺過去,我懷疑……這裡就是夏頤蓮生前溺亡的地方。”
夏世忠身子一顫,用力將手中那截竹竿狠狠了水裡:“這裡?爲什麼?!”
易長安將那片花瓣攤在手心:“溫泉池子裡的水體很乾淨,按理來說,如果在那裡溺亡,呼吸道內只會有溺液,不會有別的什麼東西。
但是事實上你們之前也看到了,我在夏頤蓮的呼吸道里、胃囊內甚至肺管裡都找到了大量的異物,這些異物因爲時間久了已然發黑,但是從形狀來看,跟這些月季花瓣和花葉很像。
這裡就是一處小小的回水彎,只有這裡的水面,漂浮的花瓣和花葉最多。而且這裡的水溫很冷,夏頤蓮如果真的只是在溫泉中溺亡的,身上的皮膚是不會起雞皮疙瘩的……”
陳嶽立即想到易長安之前讓魏亭記的那句話——“記:頸部皮膚毛囊隆起,呈雞皮疙瘩狀收縮”,忍不住開口問道:“既然是在這裡溺亡,這裡的水溫又很冷,難道不應該是全身起雞皮疙瘩嗎?”
“大部分情況下,生前在冷水中溺亡,會在大腿內側和手臂處出現雞皮疙瘩,但是夏頤蓮僅僅是在頸部……”易長安頓了頓,有些不忍地看了夏世忠一眼,聲音低了幾分,“結合她腳腕處的青痕來看,我懷疑是有人倒提著她的腳,將她的頭悶進了水裡……”
不等易長安說完,夏世忠就忍不住一聲痛嚎,“啪”地捏碎了手中的一節竹管:“阿蓮!”
易長安低頭垂目,卻冷靜地繼續說著自己的推測:“夏頤蓮身高四尺九寸,按比例推算,她的手臂長度從肩頭到指尖大概是兩尺左右。
也就是說,這一處的水深,讓她即使探直了雙臂也無法把自己的頭撐出水面——”
夏世忠猛然一聲暴喝,雙手抱住了頭:“別說了!不要說了!”
易長安立即閉上了嘴,見那根水底的竹竿因爲夏世忠鬆手斜斜倒了過來,上前一步忙接住了那根竹竿,卻不提防正好握在剛纔被捏碎的那節竹管上,忍不住“嘶”了一聲。
陳嶽連忙上前將竹竿取了過去:“怎麼了?”
“沒——”
不等易長安說話,陳嶽就一把將她的手緊緊抓了過來:“別動,我把竹刺給你拔出來!”
修長卻帶著薄繭的手指,尋常握慣了橫刀,此刻分外輕柔靈巧,生怕指下太重會讓手的主人吃痛……
易長安的目光從那雙專注的鳳眸落到陳嶽抿緊的薄脣上,再落到他青黑色微微有些繃緊的下頷,乖順地安靜下來;這個男人從眼神到肢體語言,似乎無一不在說著她在他心裡的重要,可是爲什麼——
“好了,拔出來了,還好傷口不大,沒出血。”
不過一根小小的竹刺而已,陳嶽脣邊竟帶了些許的笑意,易長安心裡一顫,見他要擡頭看過來,連忙偏開頭躲過了跟陳嶽的對視。
陳嶽看著那張爲了避開自己的目光而轉過去的側臉,握著易長安那隻手的手指不由緊了緊,兩人近在咫尺,她卻偏了頭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易長安卻突然“咦”了一聲,目光落在小溪裡:“那是什麼?”
溪水中隱約看到有一點金黃,似乎是什麼金飾落在了裡面,可是之前她並沒有看到這東西,或許是被那根竹竿攪混了水,所以這才露了出來。
夏世忠早已壓下了自己的情緒,看到可能是一條線索,二話不說就捲了袖子搶先趴在了那塊太湖石上:“我手長些,我把它撈上來!”
他比陳嶽還高出一拳的樣子,手臂確實很長,探手下去雖然肩頭的衣物浸了些水,卻是把那東西連著一塊鵝卵石一起抓了上來。
易長安這纔看清,原來那是一枚金指環恰好套在一株水草上,可能之前是被水草的葉子遮住了,所以她並沒有看到,後來竹竿攪動了下面的水底,這才讓她看到了一點金黃。
那金指環式樣粗樸簡陋,像是鄉下婦人常戴的式樣,也不知道是哪個僕婦失落在這裡,易長安只是有些奇怪爲什麼那僕婦並沒有來找,畢竟這樣一隻金指環在鄉下來說可是一筆大財了——
夏世忠卻顫抖著小心取下那枚上面長了不少綠藻的金指環捧在了手心裡:“這是、這是阿蓮戴的!她那時進宮,我娘沒有東西給她傍身,就把自己嫁妝裡的這枚金指環給了她……
看,你們快看,這指環上還纏的有根紅線,這根紅線是我娘特意從廟裡求來的,說是可以驅邪保平安的,保她從宮裡平平安安地出來……”
夏世忠緊緊咬著腮幫子,捏著那隻金指環用力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在戰場上流血流汗就是不流淚的男子漢,此刻卻是哽咽難以成聲。
易長安想說聲“節哀”,張了張嘴,卻怎麼也開不了這個口,還是陳嶽上前,用力攬了攬夏世忠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背,卻並沒有開口說話,直到夏世忠取開了一直捂著眼睛的手,才取出自己的方帕遞了過去。
夏世忠醒著鼻子,接過來胡亂擦了擦自己的臉,用力拍了拍陳嶽的肩膀:“鈺山,謝謝!”
男人之間的安慰,不在於語言……易長安看著陳嶽的動作,心中不由浮起一層敬意,她不可能像陳嶽那樣去安慰夏世忠,她能做的,就是洗清夏頤蓮的冤屈!
那枚金指環,還有剛纔一起撈上來的水草都會是強有力的物證……
易長安目光落到剛纔被夏世忠扔到一邊的水草上,眼睛陡然睜大,幾步過去撿起了那塊被水草的根系緊緊纏著、所以被夏世忠一起撈上來的那塊鵝卵石,失聲叫了起來:“這上面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