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更漏稀。
滁州府的女牢裡,正雙目無神倚在牆邊的鄢麗娘突然聽到了一陣稀哩嘩啦的鑰匙聲。
牢門被打開後又從外面鎖上,一個頭罩著斗篷的人輕悄地走了進來。
牢房外的牆上只掛著一盞昏暗的油燈,那人背光而立,摘下斗篷後面容隱在陰影中;鄢麗孃的眼中卻露出了希翼的亮光來:“陳嬤嬤!”
不等陳嬤嬤走近,鄢麗娘就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腳:“嬤嬤,是不是夫人讓你來救我的,我——”
陳嬤嬤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鄢麗孃的目光中帶著一抹憐憫,鄢麗孃的聲音不由一斷,停了片刻後才試探著又喊了一聲:“陳嬤嬤……”
陳嬤嬤低聲開了口:“麗娘,殺人重罪,夫人身爲官眷,怎麼可能逆了國法?夫人也沒辦法救你啊。”
“可是夫人她不是說過……”
“夫人說過什麼!”陳嬤嬤卻急速打斷了鄢麗孃的話,“夫人是答應幫你撮合,到時讓六爺納了你,可現在你鬧出這樣的事,你讓夫人怎麼辦?”
鄢麗娘渾身一僵,慢慢鬆開了抱著陳嬤嬤的手:夫人是沒有直接說過,可是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隻要讓六爺死了那條心,不再鬧著要娶清清爲妻,夫人就會把她送給六爺當妾!
六爺的親姨娘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六爺是在身爲嫡姐的夫人的照拂下長大的,夫人的話六爺一直都聽,直到遇上清清……
六爺就像是著了魔似的要娶清清爲妻,可是清清一個清倌兒出身,怎麼可能給六爺當妻子呢?夫人怎麼可能願意讓這樣的人當她的弟妹,晏州陶家又怎麼可能讓清清這樣的人一身大紅地進陶家的門?
所以夫人找了她以後,她就動心了。她一直喜歡六爺,從見到六爺的第一眼起,就喜歡他!
她的所求並不高,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心甘情願想給六爺當妾,只要能陪在六爺身邊……所以聽到夫人說了那些話後,她立即就行動了。
先是對清清曉以厲害,找了人裝作清清的姐姐,爲她找了個離開的引子。如果清清乖乖離開,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可是那天清清卻後悔了,在快要出城的時候下了馬車。幸好她因爲不放心一直跟在後面,見狀藉故無意中遇見,一臉憂心忡忡地告訴清清,夫人已經帶著六爺去相親了。
爲了愛人著想而忍痛離開是一回事,聽聞愛人可能拋棄了曾經山盟海誓要另娶他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清清聽到這消息後,一時六神無主,她藉機勸說清清悄悄住進她的家裡,等待進一步的消息。回頭她就把清清又留下來的事稟報了夫人。
夫人當時的話,分明就是暗示她……
正月二十二那天晚上,她藉口六爺在安園的竹院,有事要跟清清當面說,輕輕鬆鬆就把清清騙進了安園。
茶水裡她事先就放了,清清中藥後,爲了避免流下太多血跡,她並不用刀,而是用鐵如意猛擊清清的後腦,將她生生打死,然後還做了一些僞裝。
只是她沒想到,本來什麼都計劃得好好的,本該無聲無息在安園的泥土裡爛掉的清清,會因爲意外被人發現。
如果不是那位新來的易推官,程仵作得出的驗屍結果會截然不同。清清會是死了十多天的,會是與人歡好後死的,六爺聽到這樣的結果,心裡肯定會有疙瘩,過不了多久,六爺就會忘了清清……
可是那位易推官一插手,事情立即就不同了。
先是程仵作在易推官的引導下,得出了死後的結論,再之後,那位易推官更是有如親眼目睹似的,把她做的事一件件說了出來。
她殺了清清,六爺現在已經恨她入骨了,夫人……就算她告訴六爺這是夫人的意思又如何?都是空口白牙說的話,夫人甚至連一句讓她殺了清清的明話都沒有說!
別說她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就算她手上真的有證據,顧大人又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妻子下獄?
見鄢麗娘已經軟癱在地,陳嬤嬤口氣和緩下來:“麗娘,你出了這樣的事,夫人也很痛心,可是這滁州雖然是大人在管著,只要稍有差池,就會引來朝中御史的攻訐。
如今事已至此,你這邊夫人是無能爲力了,不過你原來跟夫人說過的那件事,夫人四處託人打聽,如今已經有些眉目了——”
鄢麗娘猶如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跪直了身子,聲音都發起顫來:“夫人打聽到我弟弟的下落了?”
陳嬤嬤緩緩點了點頭:“殺人償命,只要你好好伏罪,不會在外面傳出半點風言風語,夫人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不會在外面傳出半點風言風語……鄢麗娘像被抽了骨頭似的,脊背塌軟了下來,聲音既慢又低:“嬤嬤回去……代我跟夫人稟報一聲,麗娘……知道該怎麼做了。”
陳嬤嬤仔細看了鄢麗娘一眼,下巴輕點了下:“嗯,你知道就好。”轉身拿出鑰匙開了牢門,腳步輕悄地走了出去。
鄢麗娘聽著“咔嚓”落鎖的聲音,一直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有些急切地往重新戴上斗篷的陳嬤嬤那邊看來:“嬤嬤,我弟弟……”
陳嬤嬤並沒有回頭,只是仔細將斗篷往額頭處罩了罩:“你放心,等夫人找到了他,會給他一個生活無憂。”
“嬤嬤代我多謝夫人……以後我弟弟那裡,也勞嬤嬤多費心照拂一二……”
鄢麗娘低啞的聲音被陳嬤嬤拋在了身後,將手中那串鑰匙交還給女牢頭,陳嬤嬤輕輕送她點了點頭,低著頭疾步走了出去,走出獄外就腳下一拐,走進一條小衚衕裡。
小衚衕裡一直停著一輛馬車,等陳嬤嬤勾著頭上了車,車伕輕輕吆喝一聲,藉著掛在車檐下的兩盞馬燈的光亮,駕著馬車慢慢駛離了這邊。
天色太黑,無論是上車的陳嬤嬤還是駕車的車伕,都沒有注意到衚衕不遠處一家屋檐下的陰影裡還立著一個人,一直站在那裡目送著馬車離去。
直到馬車走遠了,那人才慢慢走了出來,看著馬車的方向喃喃自語:“奇怪,陳嬤嬤不是服侍在大姐身邊的陪房嗎?怎麼和她當家的這個時候出來?”
陶秀明轉頭看向剛纔陳嬤嬤走出來的那條小衚衕,心裡突然涌上了一層不安,將剛纔因爲不小心跌了一跤而熄滅的燈籠重新點亮,大步向那條小衚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