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無人醒的眼睛，覺得他應(yīng)該沒有說謊，可是，剛剛那一瞬，面具后那雙清澈的絲毫沒有人煙味道的眼睛，那不可能是無人醒能有的。
難道，真的只是我的幻覺嗎？
也許，被太陽曬得久了，曬暈了，陽光總是容易讓人想起舊事的。
我對無人醒露出一個艱澀的笑，“吳大哥，我相信你，或許真的是我的幻覺吧，就算他活著，也未必愿意見這樣的我，我?guī)煾盖謇浒肷m然傾慕敬佩他的人無數(shù)，他卻只收了我這一個徒弟。”
我一邊說一邊看著天，讓陽光灼痛我的眼睛，“我?guī)煾鸽m然不愛說話，卻傾盡全力護(hù)我，而我如今卻成了這幅茍延殘喘生不如死的輕賤模樣，估計當(dāng)初那些求師不得的人都恨不得要了我的命吧？”
透過面具，我都能感覺到無人醒的同情，他伸手拍拍我的頭，“小丫頭，聽吳大哥的，你師父當(dāng)初既然收了你，便知道他挑的丫頭不會讓他失望的。”
“不會嗎？吳大哥，我?guī)煾福瑫浪膶氊愅降苡蒙嗳ス匆腥耍瑸榱诵睦锏某鸷薅鴽]有了人格沒有了尊嚴(yán)嗎？如果他知道了這些，他還是不會失望嗎？”
無人醒嘆了口氣，“不會的，丫頭啊，你師父懂你，你卻不懂你師父。”
是啊，他說的對，師父一眼就能看穿我在想什么，可是對于他的想法，我卻一直只能猜，
我想著，突然覺得不對勁，“吳大哥，這樣的事，你怎么會知道的？你和我?guī)煾赣羞@么熟悉嗎？”
無人醒的眼神依舊沒有絲毫躲閃，漫不經(jīng)心的說：“丫頭，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著呢，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師父在江湖上也是有很多佩服的，我們這些家伙，誰不知道他家里有個寶貝徒弟？”
我對無人醒笑笑，“我在江湖上這么有名氣嗎？”
“是啊。”無人醒也笑了，一屁股坐到我身邊，像一個熟悉的兄長要與我促膝長談的樣子，“小丫頭，你知道人最怕的是什么嗎？”
“離別，我最害怕的就是生離死別，每一次有人離開我，我就像死了一次一樣。”
無人醒點點頭，“這就對了，你害怕生離死別，說明你心里還在乎，丫頭，人這一輩子，最怕的就是不在乎。”
我看向他，“什么意思？”
“你若是連我這個江湖野人的話都聽不懂，那真是可惜你叫了初先生這么多年師父。”
“你怕我不在乎？”
“是，人若是不在乎了，什么都沒用了，不懂得在乎的人，無敵，也無情。最初，我怕你太在乎，所以一直告訴你不要多愁善感，可是現(xiàn)在，我怕你不在乎。”
無人醒的話里帶著一絲憂慮，我問他：“吳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
“我看著你這半年多來一點點變得心狠，甚至開始學(xué)會了算計，我突然有點害怕了，我怕當(dāng)初那個為了見我一面連命都不顧的小丫頭，是不是變了，不過，我現(xiàn)在知道了，你依然還有在乎的東西，只要你還有感情，那么無論你經(jīng)歷了多么……多么骯臟苦楚的事情，你還是那個干凈的小丫頭。”
我冷冷的看著無人醒，“吳大哥，我還能回到從前嗎？”
他用大手拍拍我的頭，“你還是你，從來都沒變過。”
這句話，好像一絲暖陽透過層層烏云照射到了我陰霾籠罩的谷底，我流著淚對他笑，“吳大哥，謝謝你。”
我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真真正正的這樣笑過了。
我擦了擦臉上的淚，“吳大哥，你今天來找我，不會就是為了來開導(dǎo)我的吧？”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樣，“嗖”的一下跳起來，“對了，我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我差點被他一驚一乍的樣子逗笑了，“你怎么了？你剛剛還一副江湖道士的樣子勸導(dǎo)我，現(xiàn)在又像個受驚的兔子一樣。”
無人醒把面具摘下來，用用他真實的面孔對著我，咽了咽口水，“丫頭，你要是聽到了肯定會比我還驚訝，哥哥現(xiàn)在把面具摘下來了，你要是想打臉，盡管動手。”
我看著他的樣子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是開慣了玩笑還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于是笑著對他說：“吳大哥，你可別嚇我，到底什么事情讓你這么神經(jīng)兮兮的？”
“你先說好了，不許喊，不許叫，萬一把人引過來就慘了。”
我越來越奇怪，不過看他的樣子真的不像是開玩笑，于是也沉靜下來，問他：“到底是什么事？你做錯什么事了嗎？不會是我?guī)煾浮?
“不……不是初先生的事情，是我的事。”
“你？你一個死士，會有什么事情？洛寒桐發(fā)現(xiàn)你了？”
“不是。”
我又問：“那……朵大人不信任你？”
“也不是。”
我有點急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啊？你再不說我動手了！”
無人醒定了定心神，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似乎是在給自己打氣，然后他開口對我說：“朵蕎有孕了。”
“什么！”
果然如他所言，我也差點跳起來。
我也覺得自己聲音太大，趕緊又壓低了嗓子問他：“怎么回事？洛寒桐不是把她送進(jìn)冷宮了嗎？怎么會有孕，他說過不會碰她的，我千辛萬苦保護(hù)朵蕎，怎么會……”
我說了一半，意識到不對勁兒，抬頭看著無人醒，“是你？這個孩子是你的？”
無人醒的眼睛躲著我，一副理虧的樣子，低低的聲音對我說了一個字：“是。”
我剛要說說話，他就把臉湊到我面前，“好妹子，想打哪邊你自己挑。”
我無奈，“吳大哥，冷宮的女人有孕是會被處死的。”
無人醒也滿臉無奈，“我當(dāng)然知道，所以我想跟你說，我能不能帶朵蕎先離開……若是只有朵蕎自己在寒星樓那還可以隱瞞一陣，可是現(xiàn)在墨氏也住在那里，墨氏自己也是有孕之人，朵蕎是瞞不住的。”
“離開……你們?nèi)羰请x開，墨氏肯定立刻就去稟告洛寒桐，這樣一來，朵大人在宮外又當(dāng)如何，你想過嗎？”
“我當(dāng)然想過，可是丫頭，你要知道，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如果朵蕎有孕的事情被墨氏發(fā)現(xiàn)了，那么不僅朵大人會受到牽連，連她自己都要死。”
我也有點犯愁，突然有這樣一個消息，我一時半會兒真的找不到完全的辦法，只好問他：“我現(xiàn)在有點亂，你想到什么法子了嗎？”
“丫頭，你聽我說，我?guī)Ф涫w走，過我們自己的日子，這是遲早的事情，她現(xiàn)在有孕只不過是讓這件事提前了一些時日而已，這并不影響大局，而且如果朵蕎離開了，洛寒桐一定會對朵大人下手，朵大人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起兵造反，這不是好事嗎？”
我被他搞得有些亂，“吳大哥，你要知道，雖然這件事是遲早的，但是我們一直在等，不就是要等一個最合適的契機，等著朵大人和洛東亭完全有了把握才能動手嗎？現(xiàn)在突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萬一他們還沒有準(zhǔn)備好，那么就不單單是我們幾個丟掉性命的事情，還會牽扯到很多很多無辜之人的性命。”
無人醒也自知理虧，“丫頭，我當(dāng)然知道我和朵蕎惹了多大的麻煩，可是……這件事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這樣，總不能……總不能不要這個孩子吧……”
“當(dāng)然不能，你不可以傷害孩子！”我的心里對于孩子有一種下意識的保護(hù)，可能是因為自己曾經(jīng)失去過兩個孩子，所以一聽到這樣的話立刻激動起來。
無人醒趕緊示意我小聲一些，“丫頭，我知道，所以思來想去，現(xiàn)在就準(zhǔn)備起兵，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我好像被他說服了，心思也沉靜下來，慢慢的開口問：“朵大人已經(jīng)知道了嗎？”
“是，他也同意我的做法。”
“他沒揍你？”
無人醒露出苦笑，“我差點就沒命見你了。”
“你活該！”
“我知道我活該，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樣了，我們只能這么做，丫頭，你不是也想早點離開這個地方嗎？”
“所以你今天并不是來和我商量的，而是來告訴我你們的決定，是嗎？”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然后開口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朵蕎是朵大人的寶貝千金，他不會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洛寒桐殺了的，洛東亭也同意了。”
“他們什么時候會打進(jìn)來，我也要想想自己該做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下月初二。”
我苦笑著看他，“怎么起兵造反也要選個黃道吉日嗎？”
無人醒搖搖頭，“自然不是，是有一位愿意助我們一臂之力的大將軍一直被困塞外，如今洛東亭已經(jīng)書信請他偷偷回箌丘相助大業(yè)，我們需要等他回來。”
“大將軍，我都不知道錫戎竟然還有武將隱藏在塞外？是我知道的人嗎？”
“你應(yīng)該知道的，他叫羌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