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烏云擋住月光。
江堤邊上,觀江亭邊,道左樹林。
天地之間,靜悄悄的,唯有風聲,濤聲依舊。
“殺——”
猛地一聲吶喊,百人齊齊怒吼著,聽到聲音的人無不汗毛乍豎,三魂驚嚇之下去了兩魂,差點沒給嚇死。
趁此良機,丁當帶著幾十個黑甲道兵,以最大的聲音喊著,沖了上去。
兩側,后方喊聲四起,好像藏著三四百人一樣。
被嚇到的家丁原地哆嗦,被輕易劃破了喉嚨,幾刀砍翻在地。
鮮血從動脈之中猛地噴射而出,一道道血泉染紅了黑甲兵的軟甲,襯得他們好似一尊尊修羅鬼神般可怖。
幾十步的距離眨眼就到,后排的梅家家兵已經被砍翻了十五六人。
梅長蘇瞪大了眼睛,雙手發涼,哆嗦著嘴唇,下著命令:
“不要慌,轉身迎戰,不要慌,他們人不多,我們能贏的!”
可惜他一人的聲音蓋不過對面幾十人的齊聲大喊。
再加上這會兒對方偷襲成功,士氣高漲,梅家的家兵已經被分割開來,各自為戰,一時間根本聽不到他的命令。
丁當身邊帶著五六人,直奔梅長蘇,那顯眼的錦袍冠帶,即使在夜間流量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殺!”
心頭沒有多余的想法,只是一片沉靜與肅殺,丁當握著一柄鋼槍,加速沖上去,整個人貼著地面好似一道陰影在飛,靠近后猛地刺出。
噗——
槍頭沒入胸口,自后胸穿出。
梅長蘇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黑甲人,慘笑著,口中就嘔出血液,其中甚至可以看見內臟碎片。
“原來……是你……”
他的頭頂云氣不斷燃燒著,染成了一片赤紅,好似傍晚的火燒云一樣。
這是他的氣數在盡力挽留他的性命。
那只麋鹿悲鳴著,甚至彎曲前肢跪了下來,靈動的眸子里低下眼淚,在半空中化作絲絲縷縷的白氣。
常人受此重創,早已倒下,然而梅長蘇不愧是星辰入命之人,竟然還能堅持著不死,他顯然是認出了丁當的身形。
僅僅只是今日初見,就記下了丁當的高矮胖瘦身影聲音,梅長蘇過目不忘大傳言居然是真的。
可惜這里發生的事大約不會在外流傳,而所謂江左梅郎的故事,也到此為止,很快就會為人忘記。
“我……我不甘心啊!”
梅長蘇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得可怕。
撲倒在地上,他望著東北方某處,喃喃自語:
“老師,你究竟……”
究竟是什么人啊……
臨死之前,他終于看明白了一些事情,可惜沒機會弄明白了。
丁當沉默著看著這一切,在他的眼中,梅長蘇身上的云氣很快燃燒殆盡,最后那只麋鹿也奔潰瓦解,散為絲絲縷縷的白氣消失不見。
最后一點摧殘的星光,終于顯現,好似米粒大小,在梅長蘇尸身上盤旋留戀幾圈,猛地向上一沖,射入星空之上。
再之后,就是一點魂靈,飄飄蕩蕩地,下沉入土,也不知被接引到哪一方冥土去了。
丁當環顧周圍,梅家的家丁果然不濟事,遇上這種百戰道兵幾乎是一觸即潰,目光所及之處,已經沒有任何能夠站著的敵人。
黑甲兵們沉默著補刀,不時將一二沒死透的或者裝死的敵人尋出,都是當場殺死。
“真是好一場鬧劇……”
不知為何,丁當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話。
話一出口,就連他自己也大吃一驚。
原來,他的嗓音非常沙啞,又帶著干澀感。
方才短短一會兒功夫,看似不起眼,其實他一直處在極度亢奮的過程之中,平白消耗了大量的體力。
這會兒剛放松下來,冷風一吹,頓時感到遍體生寒。
渾身竟然已經濕透,整個人都好像剛從水里撈起來一樣。
即便是是他這般煉氣有成,本該寒暑不侵的身子,都久違地感受到了寒意。
初次上陣,不知節省氣力,已經耗盡了真氣并體力,現在還能站著,都是靠著毅力強打著精神堅持。
好在,他是勝者。
……
十幾里外,一座高地上,一位手持羅盤的風水先生,默默地仰望著星空。
只見繁星點點,星羅棋布,其中一顆原本不起眼的星辰突然變得明亮,隱隱冒出一點紅光,接著連續快速閃了三下。
傾耳去聽,只覺得天空之中隱隱有風雷聲響動,回蕩在耳畔。
再去聽時,又聽不到了。
“一顆輔星尚未起運便已夭折,天命散去,看這方位,是梅家那小輩。”
“果然還是失敗了,以輔星之命斗潛龍,怎么能贏呢?”
“你生來就注定是輔佐王侯的良臣謀主,潛龍的左膀右臂啊!遇上別人你有著潛龍運勢暗助自然無往而不利,但對上潛龍……你的大運數本就來自潛龍,又怎么去逆了這大勢?”
“自然是被削盡運勢,貶入塵埃,剝奪往日一干才華,利令智昏,做出種種昏聵之舉,自蹈死地,終于連這星辰垂下的天命也散盡了。”
“運數之道,果然奇妙,前一刻還是天意垂青,必定會在亂世之中大方光彩的大氣數之人,下一刻就雨打風吹去,死得干凈利落。”
一聲長嘆聲中,風水先生平舉羅盤,掐訣念咒,腳踏罡步,然后沖著空中星宿按方位依次拜下。
隨著他踏步拜下,那空中原本散落的那顆星星射下一點星光,被他恭敬地用羅盤懲戒。
那星光好似一攤液體,在羅盤之中流淌著,有著淡金色的光芒。
“散落的天命被我收集一下,還有原本三成左右,加上這些年陸續收集的一些香火功德,足以煉成一件能夠鎮壓門派氣數的寶物。我這一脈傳承十三代,至今也有六百余年,總算看見了開宗立派的契機了。”
“只是梅家那邊還有些收尾要做,這些年雖然僅僅只是銀錢往來,因緣淡薄,只有一個梅長蘇已經死了,這牽扯就斷去了大半,但還是有些氣數相連,倒不好真的不管。”
“罷了,等我去一趟,指點下梅家人避禍之路,就算了結。”
這風水先生又看了一眼遠方,轉身離去。
那風聲嗚嗚地喊著,好似是不甘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