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彷彿陷入凝滯，翁婿二人互相看著彼此，都沒有再說話。
以柔，這是贏澈母親的名字，也是老爺子心底最大的禁忌。
當這個禁忌被贏治提起，老爺子猶如一頭被激怒的雄獅，在入侵者面前宣誓著自己的領地。
贏治同樣如此，他不甘示弱地迴應老爺子的憤怒眼神，絲毫沒有怯弱。
沉默終究還是被打破了。
“你走吧，你知道的，你說服不了我。至少在我沒有原諒你之前，你沒法說服我。”老爺子沉聲說道。
贏治點了點頭，不反駁老爺子的看法。
“是的，這一點我知道。但我還是來了，既然來了，那我就有把握讓你放下一切。”
老爺子疑惑地看著贏治，不知道這傢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贏治也不解釋，從身上的包裡取出一本泛黃陳舊的日記本，遞給了老爺子。
老爺子接過的一瞬間，看著封面上留下的一個名字，瞬間熱淚盈眶。
夏以柔！
那是他的女兒啊！
贏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很平靜地說道：“前面的就不用看了，以後有時間你再慢慢看。你老人家先看看最後一頁吧，至少你該放下這一切了。”
老爺子沒有說話，但手指卻飛快地翻動起了日記本。
最後一頁，上面的日期，正是那個讓他刻骨銘心的日子。也正是在那一天，他最愛的大女兒，就這麼離開了他。
“3月28日，晴！”
“今天的陽光突然好了起來，前幾日連續的陰雨綿綿，倒是讓人心裡難受。”
“治哥來找我了，他跟我說了公公死後的安排。我簡直不能相信，那個在我眼中雖然有著缺點，但還是很大公無私的公公，會在他死後勸自己的兒子休妻再娶。”
“治哥告訴我，他父親恐怕是留了後手，讓我先去避避風頭，等他處理好了繼位的事情，那就可以回家了。”
“如果治哥沒有給我說這之前的事情，那我想必會很願意的。只是現在，我不敢離開了，我害怕我這一走，治哥就再也不會屬於我了。”
“父親今天給我捎來了信，他察覺到了最近帝都奇怪的景象，勸我最近注意安全，好好照顧自己。”
“他是對的，父親很明顯猜到了什麼。可是，我卻是不能逃避了。”
“因爲害怕失去，所以纔會這麼在乎吧？小澈今天有點不舒服，從早上就一直拉肚子，就寫到這了，我得帶他去看醫生……”
日記很短，而且從字跡和紙張的成色來看，也的確是贏澈的母親親手寫的。
可是這裡面的內容，卻讓老爺子忍不住地嘆息。
“以柔啊，你怎麼這麼傻呢……”
一想到自己當初發給以柔的信件沒有被贏治截下，反而是送到了她的手中，老爺子就忍不住心裡的翻江倒海。
說來說去，他也知道兇手並不是贏治，而是那個已經死了的太上皇。可是他在之前給女兒發去了一封警示信，可信剛發去，就傳出女兒外出車禍而亡的消息。
老爺子一直以爲，贏治還是放不下那個他一直掛念的狐貍精，選擇了遵從父親的意願，從而扣留了他發出的警示信。可是沒想到，贏治不但沒有截下信件，還主動把事情告訴了以柔，絲毫沒有遮掩。
這豈不是說，他這麼多年的埋怨和仇恨，其實一直都是誤會了贏治？
“你當初爲什麼不告訴我？”
贏治臉上露出一絲不忍：“我當時忙著去替以柔安排出國的事情，等事情發生了之後，我去見你，你卻把我趕出了門外。我想著吧，既然都這樣了，起碼讓你恨我也行，最起碼還能有個仇恨的目標，而不是把滿腔仇恨都放在我那死鬼老頭身上。”
贏治沒有說假話，他能理解老爺子心裡的悲哀，畢竟他也同樣是感同身受。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去解釋兇手其實不是他嗎？
解釋了又能怎樣？反而只會讓當時的老爺子陷入絕望吧？畢竟那個真正的兇手，早已埋骨墳墓，世間已無人影。
誤會了就誤會了吧，能讓老人有個記恨的對象，也總比無處尋仇的憤懣要好。
這也是這麼多年以來，贏治從來沒有去解釋什麼的原因。固然有老爺子不願意聽的關係，但更多的還是他想替自己那個死鬼父親擔下仇恨。
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老爺子一下就發現自己的人生彷彿失去了全部的意義。
老伴走了，女兒走了，甚至現在才發現，當初那個殺害女兒的兇手，也死了幾十年了。
大家都走了，那他還留在這幹什麼呢？
“你不該告訴我的，就讓我這麼一直恨你，我反而覺得每天都很有意思。”老爺子沒有了之前的兇厲霸道，苦笑著說道。
贏治悠然長嘆：“我也是這麼想的啊，我都做好把這本日記帶入墓地的準備了。可是媽這麼一走，我又覺得不好意思，把這麼大一件事，瞞著你們也說不過去。”
“所以你就來了？”
“所以我來了。”
贏治坦蕩地說道：“我這一生，虧欠過很多人，欠的債太多了。所以，我不想繼續虧欠別人，做出有違自己本性的事情。”
你們是以柔的父母，應該有這個知情權。瞞了你們這麼久，的確是我的錯，所以我現在來坦白真相了。不可能到死也讓你們找不到真正的兇手。
老爺子嘆聲道：“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也有過猜測。你就算不告訴我，我也能猜到你父親的所作所爲。”
“塵歸塵，土歸土。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贏治故作輕鬆地笑道：“人還是得向前看，你女兒走了，但是至少給你留下了一個外孫。我妻子走了，給我留下了一個兒子。老頭，難道你就不想看看你的重外孫長什麼樣嗎？”
“那是該看看，不過也不知道小澈這臭小子爭氣不爭氣了。要是我等個十來年還是看不著，那可就完了。”老爺子也跟著笑道。
贏治難得地擠眉弄眼道：“那你還呆在這？不回帝都了？”
“回，怎麼不回！”老爺子一掃之前的頹態，整個人意氣風發地說道：“離開了這麼久，也是該回去好好看看了。”
“那就走吧，折騰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