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夜市收攤回來，班上的學生都在等著張然他們。早上張然對大家說過，等他們從擺攤回來，一起到大排檔吃宵夜。

此時已是凌晨一點，已經是張然他們到魔都的第十一天，也就是說，異地生存體驗已經結束。

十天下來，班上的學生明顯瘦了一圈，有些連黑眼圈都熬了出來。如果讓學生的家長看到了肯定會心疼，我家孩子怎么給折騰成這樣了。

班上的學生大部分只賺到了幾百塊，真正完成任務的只有曹炳坤的兩個小組，以及黃圣衣她們。完成任務的，春風得意；沒完成任務的，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張然見大部分學生都垂頭喪氣的，微笑道：“怎么這個反應，覺得自己沒完成任務是吧？你們搞錯了一件事，你們真正的任務并不是賺錢，而且體驗生活。之所以讓你們賺機票錢，只是為了增加你們的壓力。這幾天你們賺的錢你們自己收下，當然要是給我們三個老師買點禮物我也不會拒絕，至于機票錢我出了！”

“哎呀，張老師，你太好了！”

“張老師，你是我長這么大遇到的最好的老師！”

“那我們就有錢吃宵夜了，媽呀，好幾天都沒吃肉了，趕緊走吧！“

張然忍不住笑道：“對啊，那就趕緊走！”

眾人來到田林路夜市時，最熱鬧的時段早已過去，空位置有不少。張然徑直來到一家燒烤店外，找了一張桌子落座，這里的桌椅擺設都還挺干凈的。其他人也都自己找位置，紛紛落座。

店老板見來了這么大一幫人，有些驚訝，大半夜的還有人聚餐，趕緊上前招呼。

學生們現在不擔心機票錢，每個人兜里都有幾百塊，有點燒包。拍著桌子叫嚷，好酒好菜都拿上來。頗有點梁山好漢，占山為王的感覺。

不過喝酒是不可能的，明天早上還要趕飛機。喝得醉醺醺的怕是起不來，因此張然嚴令不得喝酒，只準喝飲料，喝酒的人明天自己出機票錢。

對學生們來說，酒真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肉。人這十天班上不少為了省錢，基本上每天都吃饅頭、喝稀飯度日，吃一碗牛肉面都成為奢侈的享受。現在有錢了，他們就跟剛從監獄放出來似的大快朵頤起來，吃得滿嘴流油。即使是女生，這個時候也不在乎什么淑女形象了。

劉一菲沒吃過夜市的大排檔，這家的味道又不錯，她雙手拿著肉串，左一口右一口的咬著。以至于張然不得不提醒道：“喂喂，包子。注意形象啊！”

劉一菲嘴里“恩”著，可手上的動作一點都沒有減慢從，吃得滿臉都是油，像只花貓。

張然笑著搖搖頭，這孩子雖然天賦一般，但真的是個很好的姑娘，性子堅韌，又沒小姐脾氣，能夠大家心無旁騖的大排檔大吃特吃。不過正是有這些優點，張然才會花心思教這個徒弟。

等到學生們吃得差不多了。張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朗聲道：“下面對這次活動做個簡單的總結。演戲的基礎來自生活。演戲就是學習如何去捕捉真實，很多演員一直在演戲。但他們從來沒有想清楚演戲和生活的關系，演戲其實就是檢視生活。演員演的是人，而演戲最終要做到的是如何令我成為另外一個人。

像你們這樣的年輕演員總有一個毛病，讓你們談表演，都能談得頭頭是道，動不動‘這段表演應該是由內而外。而后又由外而內的’，但你們太注重技巧，表演的痕跡很重，缺乏生氣，有些人，比如賈奶亮演戲就給人一個感覺，我很會演戲，太做作！現在你們要做的是淡化技巧和痕跡，讓自己的表演向生活靠攏。”

說著，張然淡淡一笑，道：“解決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去生活。上學期觀察生活階段，大家都去體驗生活了，做導購、賣點小東西，但那時候你們沒有放下自己北電學生、演員的身份，是一種游戲的心態在做這個事。說是體驗生活，其實根本就沒有真正走進生活，很難真正體會到生活的酸甜苦辣。這樣體驗生活，演起戲來自然缺乏生氣！

我組織這次生存體驗，讓你們到陌生的城市，給你們生存壓力，如果賺不到錢你們會真的挨餓，會真的沒有露宿街頭，這樣你們能體驗到真實的生存是一種什么狀態。你不會想我是北電的學生，我是演員，你真正能想的是‘我賺不到錢就沒飯吃，就沒地方住’，這十天里，你們進入了跟你們生存環境不同的世界，接觸到了以前沒有接觸過的人。十天前，我對你們說這些，你們聽了，但你們并沒有理解，現在我相信大家應該有些體會了，知道你們的表演缺什么東西了！

學生們都在點頭，回首這十天的辛苦，還真琢磨出點滋味來。之前，他們覺得自己的表演很不錯，技巧、情感、心理動機該有的都有，可現在，他發現自己對表演的認識還是太淺了。

他們大部分人家庭條件都相當不錯，生活條件優越。在這十天里，他們簡直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們從沒想過生存會是如此艱難，在這十天里，能喝上一瓶最便宜的汽水，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種幸福。

像他們這種年齡的年輕演員很喜歡說自己委屈，說自己懷才不遇，但他們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懷才不遇，什么是真正的委屈，什么是生活的艱辛。

他們是北電的學生，未來都是演員，以前面對底層的勞動者他們有優越感，心里是高高在上的。不過當他們真正走進這些人，跟他們一起擺攤，一起生活，才發現這些人雖然生活比較艱辛，但他們都努力的生活著，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現在他們明白張然為什么說自己的表演缺生氣，也明白所謂的生氣是什么了！

張然見學生們都若有所思，覺得這十天的辛苦算是沒有白廢，笑著道：“費雯麗的老公奧利弗-勞倫斯是表現派的大宗師。就技巧來說是爐火純青。有一天晚上演《奧賽羅》，他的表演令人感到振奮，甚至連他自己都吃驚。表演結束后，演對手戲的瑪吉-史密斯問他。你怎么做到的，這么出色？奧利弗-勞倫斯回答，我不知道。這并不是謙虛，他真的不知道。從那場表演之后，奧利弗-勞倫斯就陷入了恐懼。他覺得自己對表演一無所知。在那之后好多年，他一直都處在恐懼之中。表演是個很大的命題，我教你們的東西，只是將你們領進表演世界大門，最終還得靠你們自己去悟。怎么去悟？就是去好好生活！”

賈奶亮問道：“張老師，什么叫好好生活，怎么好好生活啊？”

張然抬手指了指路邊忙碌的攤主，道：“像普通人那樣生活。很多演員沒成名前，表演清新自然，一旦功成名就。覺得自己成腕成角了，就抖起來了，慢慢地離普通人生活越來越遠。他們的表演也就離生活越來越遠，就會變得過火，越來越匠氣！這些人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有些演員則是戲越演越精，他們從來自己當明星看，從來不把演員的身份當回事。舉個簡單例子，平常能夠像普通人那樣去菜市場買菜的大明星表演往往比較自然！”

學生們都很詫異：“不會吧，有大明星自己買菜嗎？不怕被圍觀啊？”

張然笑了笑，道：“周潤發就經常買菜。還喜歡穿著拖鞋去買菜。劉青云知道吧，同樣會自己去菜市場買菜。這并不是說去菜市場買兩回菜演技就能漲，如果那樣的話，咱們北電直接改成菜市場得了。大明星能夠去菜市場買菜。說明他們的生活狀態很放松。他們在安安心心的過日子，是在用心生活！表演學到最后，其實就是學生活，學從生活中汲取營養！”

張然看著路邊的行人，轉頭道：“一個演員要是太把自己當回事，高高在上。立在云端，那就脫離了生活，也就不可能從內心深處，真正去體驗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最終的結果只能被觀眾拋棄，從云端跌落下來，摔得鼻青臉腫！”

黃圣衣點頭道：“我懂了，那些裝腔作勢，喜歡耍大牌的明星，他們演技很難進步，因為他們脫離了生活，體會不到人物的酸甜苦辣，整個表演也就缺乏氣，不能打動人！”

張然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道：“演技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從生活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這個積累的過程生活無疑最重要，不過也離不開書的幫助。我們生活的圈子是有限的，很多東西無法體驗，就必須借助間接經驗。比如包子演《天龍八部》的王語嫣這個角色，王語嫣是虛構的人物，又生活在宋代，很多東西她是無法去體驗的，因此書就是她理解人物，理解角色的關鍵。包子告訴大家，為了演王語嫣這個角色你看了哪些書？”

劉一菲板著手指道：“都是師父給我準備的，有《夏夢的電影和人生》、《金庸傳》、《金庸小說的女子》、《宋遼西夏金社會生活史》，《宋代婚俗研究》，還有《東京夢華錄》，這本我看不懂，是師父在電話里講給我聽的！”

班上的學生直咂舌，張老師要求也太嚴格了，演個武俠片都要讀這么多書！

張然笑著道：“要想成為好演員就要多讀書，只有多看書，多積累，才能更好的理解角色，把角色演出來，否則懵懂的你肯定會演出一個糊涂角色。當然讀書是有選擇性的，有些書還是少讀為妙，人生感悟啊，心靈雞湯啊，讀多了有害無益。演員要多讀藝術方面的書，尤其要讀哲學書，如果沒有這些基礎，所有的表演都是空泛的！”

說到這里，張然看了眼時間，雙手用力一合，宣布道：“好，我就說到這里，大家繼續吃，吃完就回去休息，明天我們回學校！“

吃完大排檔，已經三點半了。不過張然他們都沒有睡意，慢慢往回走，夜風習習，有些微涼，享受著這難得的一份寧靜。

張然很喜歡這些學生，不過接下來幾個月他會很忙，再給他們上課可能要等到大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