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田憲平沒想到張然會說這樣番話,說得如此正氣凜然,簡直讓人不敢直視。這番話讓他很受震動,言語間對張然不由恭敬起來:“還請張先生讓貴班學生為我們演示!”
陳建峰知道張然說出這話并不奇怪,但陳剛卻是一震,張然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拍的電影又是商業片,他以為張然是那種特別崇洋,眼中只有錢的人,卻沒想到在張然的身上看到了傳統文人風骨。
現在是商業社會,人們越來越現實,越來越功利,可總有一些人堅守著社會責任與人文精神。
從屈原到韓非,從司馬遷到班固,從嵇康到陶潛,從李杜到八大家,從辛棄疾到方孝孺,從王夫之到龔自珍,從梅蘭芳到焦菊隱,他們締造了這個民族的文化土壤,撐起了這個民族的文化脊梁。
這樣的氣度與風骨在很多知名的大導演身上都看不到,可現在卻在張然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
賈奶亮被張然叫了過去,站在舞臺中間,開始按照晨功的內容開始進行呼吸練習。
張然在旁邊介紹道:“這種胸腹聯合呼吸是中國京劇的練氣法。格洛托夫斯基在他的著作中記錄了三種聯合呼吸的練習方法,第一種來自于歐洲古典戲劇,第二種是源自于印度瑜伽,第三種則是來自于中國京劇。格洛托夫斯基認為這三種方法中最有效的是中國京劇的練氣法,也就是我們現在采用的呼吸法!”
鈴木學派的訓練法是一套極為重視演員身體性的表演體系,強化呼吸、重心的控制,以及燃燒全部的能量,也就是說呼吸在這個體系中特別重要。因此當日本大學的老師看到賈奶亮所展示的呼吸、已經發聲練習后都暗暗點頭,這種訓練確實很有效。
沼田憲平學過斯特拉訓練法,知道這種呼吸訓練方法不是斯特拉學派的,張然沒有說謊。
等賈奶亮演示完畢后,張然又將郭珍叫了過來:“小迷糊,給在場的老師展示一下我們的形體訓練方法!”
郭珍站在舞臺中間,向在場的觀眾鞠了一躬,一只腳向前上一步,另一只腳迅速跟上雙交并攏。一只手從上至下做蓋掌,另一只手從下至上做穿掌,在半腳尖上做向左360度的轉動;緊接著是一個下腰擰身的動作,然后以一個踏步蹲結束,這是燕子穿林。接下來,她又展示了云肩轉腰、云手采蓮在內的幾個動作。
日本大學的師生都看呆了,沒想到張然他們的形體訓練看起來既輕盈又瀟灑,韻味十足,就像舞蹈一樣,給人一種強烈的美感。
張然對舞蹈認知有限,又比較忙,形體主要是李心悅在盯。她向在場的來賓解釋道:“這些動作主要源自中國古典舞,而中國古典舞是從中國戲曲表演中提取舞蹈素材,借鑒中國武術進行了研究、整理、提煉,并參考芭蕾訓練方法等,建立的一套舞蹈體系。我們之所以采取這種訓練方法,主要是想通過人物的自我行動,進入人物的心理狀態。”
在場的日本表演教師沒覺得這話有什么,但沼田憲平學過斯特拉技術,失聲叫道:“通過人物的自我行動進入人物的心理狀態?斯坦尼第三階段!”
陳剛也是一震,轉頭望著陳建峰:“斯坦尼第三階段,你們研究出形體動作方法了?”
陳建峰輕輕搖頭:“從焦菊隱到張然的老師,無數人耗盡一生心血都沒有成功,哪有那么容易研究出來。不過張然他們在總結前人的基礎上有了一些發現,但能不能成還很難說!”
中戲的人平常總愛說北電一點學術氛圍也沒有,怎么也沒想到北電在斯坦尼第三階段有所發現了,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么北電在表演理論上將超越中戲。陳剛看向張然的目光帶著驚懼,這小子簡直是個怪物!
等郭珍演示完畢,張然讓她下臺休息,然后看向沼田憲平,微笑道:“沼田先生,看到了嗎?這就是屬于我們中國的演員訓練方法!”
沼田憲平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你這些形體動作到底什么效果誰也不知道,如果你們的這種訓練真的有效,那么學生的實力一定超強。不如我們比一比,你敢嗎?”
影視院校間交流切磋是很正常的,日本大學和中戲就沒少切磋。沼田憲平之所以不敢找中戲發難,就是以往的切磋中,他們始終處于下風。
現在沼田憲平提出要進行比賽,在場眾人并不覺得奇怪。
不過日本大學來的是精挑細選的精英,而張然他們只是一個班。這等于是一個班對抗一所學校,完全是不公平的。沼田憲平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才說“你敢嗎”,就想激張然跟日本大學比。
如果是其他班級的老師肯定會拒絕,要是輸了,丟的是整個北電的臉,但張然對自己的學生有極強的信心:“怎么比?”
沼田憲平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演員講究聲、臺、形、表,那么我們就比聲、臺、形、表。如若我們輸了,那說明你們不但在學生訓練方面領先,而且在教育理念方面也遙遙領先。我們同意將教育研究中心放在中國。”說著,他看向中戲和韓國中央大學的代表:“如果我們贏了,希望貴校同意將亞洲教育研究中心放在我們日本大學!”
中戲的陳剛直接跳了起來:“那不行,北電在表演上不如我們中戲,怎么能用他們的輸贏代表我們中戲。”
韓國中央大學在三所大學中實力最弱,這事反正輪不到他們頭上。放中國,放日本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回事:“可以,如果北電贏了,就將教育研究中心放在中國,要是日本大學贏了,就放在日本。”
陳剛臉頓時就綠了,這群該死的棒子!
聽到這番對話,張然明白沼田憲平挑釁就是沖著戲劇教育研究中心來的。想到自己一番辛苦,卻給中戲作嫁衣,張然心里很不爽:“那不行,如果北電贏了,教育中心放我們北電。你們日本大學贏了,放你們日本大學,這樣才公平!”
沼田憲平點頭道:“可以!”
張然又看向中戲和韓國中央大學,問道:“你們覺得呢?”
陳剛無比蛋疼,成立戲劇教育中心是中戲的主意,現在落戶問題竟然跟中戲無關了,哪里能夠接受:“那怎么成?你們北電是電影學院,我們這是戲劇教育中心!”
張然對戲劇教育中心并不是太感興趣,不過這事倒是給了他一點啟發:“當前,亞洲電影的已成為世界電影格局中的重要力量。但我們面臨一個共同的敵人——好萊塢!好萊塢實在太強大了,單靠我們任何一個國家都是對抗不了的。如果我們聯合起來,互通有無是有可能辦到的,因為我們屬于一個文化圈。歐洲電影為了對抗好萊塢進行了聯合,89年通過了《歐盟廣播指導方針》對歐洲的文化進行保護。雖然我們不可能像歐盟那樣制定法律,對好萊塢進行限制。但我們可以互通有無,日本電影的燈光、音樂很強,韓國整……”
張然差點脫口說出整容很強,但好在把“容”字咽了下去:“整體實力很強,最近出了一批很不錯的導演,奉俊昊、樸贊郁等等。而我們北電有青影廠,今年我們的電影《時空戰士》在全球取得了五億美元的票房,《飛行家》又在威尼斯拿到了金獅獎。如果我們能夠聯合起來,互通有無,是有可能對抗好萊塢的!出于這種考慮,我們北電準備成立亞洲電影教育中心。準備聯合亞洲各大電影學院,深度探究亞洲電影的歷史與當下、藝術與產業、文化與市場,推進亞洲電影產業的發展。我看這樣,如果我們要是贏了,你們加入我們的電影研究中心!”
陳建峰差點沒噴了,張然這小子太能扯了,聽到人家搞戲劇研究中心,他直接復制一個電影研究中心,而且聽上去還有模有樣的!
相對于和中戲的合作,韓國中央大學更希望跟北電進行合作。韓國本土市場很小,而中國是13億人口的大市場,現在已經有不少韓國演員開始向中國進軍,張娜拉、蔡琳,甚至連金喜善都開始跟成龍合作了。跟中國合作是大勢所趨,而北電是中國影視的大本營,又有張然這樣的導演,跟北電合作是他們非常愿意看到的。
韓國中央大學藝術大學學部長崔正逸直接道:“可以,我們也希望能跟北電有更多的交流。”
張然又看向日本大學藝術學部的主任原一平,問道:“原先生,你覺得呢?”
原一平對自己學校的學生很有信心:“可以!”
至于中戲,張然沒問,中戲偏話劇,在電影上沒有太大的發言權。
陳建峰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北電本來只是想加入戲劇教育中心,按照現在的發展,北電真能搞出一個亞洲電影研究中心!
如果北電真的能夠建立這個電影研究中心,會極大提升北電在亞洲電影的地位,真正成為亞洲電影教育的領頭羊!
張然看向沼田憲平,道:“還是讓我們回到比賽上。既然是比賽,那我有個問題,怎么評判?由誰來作評判!”
沼田憲平早就想好了:“我們四所學校各出一個評委,然后再從你們國家的話劇專家中請三位,組成七人的評審團,從藝術和技術兩個角度,進行評價,不知閣下意下如何?”
張然點頭道:“可以!不過我們北電表演方面不是最強的,最強的是導演和攝影。”
沼田憲平心里覺得好笑,這家伙真是狡猾,說表演不是最強的,這樣輸了就有臺階下:“那么你看什么時間比合適?”
張然想了一下,道:“既然要請專家來做評判,肯定需要時間。明天就是周六,肯定不行。我看不如這樣。把比賽放在下周星期一。你看如何?”
沼田憲平微笑道:“那么事情就定了,期待著你們班學生的精彩表現!”
訪問團的人很快離開了教室,一行人神色各異,日本大學的人顯得很高興,韓國人完全是事不關己,中戲的人非常郁悶,而陳建峰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等他們全部離開,張然雙手一合:“行了,我們繼續排練!”